Thursday, February 18, 2016

春芽與落葉的故事


【一】魚雁起跑

暑假才剩下兩個星期,欣儀開始打點行李, 準備回學校,這將是她在師範大學的最後一年, 應該要 好好珍惜, 或是像其他同學說的,要好好的玩。 無憂無慮的青春年華,人生的燦爛時期,就在這大學四年,以後出了校園,進入社會,恐怕再也無法像現在這樣自由快樂了,她有點感傷。

母親走進她房裏很不捨地望著她:「回台北後要好好保重哦,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 媽再也不能把妳留在身邊,唉!」

聽到「嫁人」這兩字,她不禁臉紅起來:「還早!我覺得自己還像個唸高中的小女孩哩,十年、二十年後我才會結婚。」

母親在她身旁坐下,拉著她的手很嚴肅地說:「妳要開始有心理準備,當有適當的人一出現,要留心看,把握住機會,這位『終身伴侶』對妳一生是非常重要的。」天下父母心都一樣,她才沒有把母親的話放在心頭哩!

回到學校後不久, 家裡給她寄來了一大 包衣服和她喜歡吃的點心- 欣儀不是一個愛漂亮的人,不喜歡追求那些時尚流行, 所以總是由母親替她買衣服, 逼她不得不穿。包裹內夾有母親的信,她打開來看, 一張年輕男人的相片掉了下來,母親寫道:「台南阿嬤要給你介紹這個人,他叫『徐雁山』,是阿嬤好友春江嬸婆的尾媳婦的弟弟 ------,」

欣儀覺得很好笑,之前,為了這位「徐雁山」,阿嬤和她們老人會的一些人到處在替他找對象,還拜託教中學的父親留意,看他學校裏有沒有適當的年輕女老師,「他是留美的,一表人才,快要拿到博士學位了----,」母親也在她的朋友群中散播這個消息,這原本和她完全無關,她還在唸大學,那位快要拿到博士學位的某某人至少比她大了很多歲,難怪沒有人會想到她。怎麼,現在突然來了一個大轉彎,大家都回頭注意到她了?

這點母親信中解釋道:「記得妳今年暑假陪阿嬤去看春江嬸婆嗎?她的尾媳婦好久沒有見到妳,她說想不到當年妳這個黃毛丫頭竟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覺得妳和她的弟弟很相配。經她這麼一說,我和妳阿嬤也愈想愈同意。他家境貧寒,但人有志氣,從小就很勤奮獨立,能幹又很有責任感-----,」欣儀再看了相片一眼,那剛毅的表情有點像母親所說的,但是他身上穿的那襲男儐相禮服使他顯得很老成、很嚴肅,怎麼說我們很相配?其實我們一點也不相配!她 不覺對相片扮了一個鬼臉。再說,欣儀不是唸理工的,想都沒想到要去美國,畢業後她打算到偏僻的山地去教書,幫助那些弱勢的人群 她是「史懷哲」的崇拜者。

「也不知道你們彼此會不會喜歡?有沒有緣份?但先通信再說,讓阿嬤高興一下。真的不喜歡了,隨時可以停止。阿嬤己經把妳的相片和地址給了對方,妳不久就會接到他的來信。」欣儀有點不可置信,已經是二十世紀了,還有這種舊式的,沒有見面,沒有約會,男女只靠書信交往的事情!而且對方在美國那麼開放摩登的社會裏生活了好幾年,他真的會接受這種安排嗎?她很好奇 ------

不過,徐雁山的第一封信還是來了:「不要妳覺得負擔有壓力,我也是被家姐逼得寫這封信的,萬一她們來問妳,請替我交待-----」她會心地笑了,

「但是,因為妳是女仕,我還是要禮貌地先來介紹真正的我自己,不要聽信家姐和她們那堆三姑六婆說的、關於我的話, 她們一定吹了很大----」,她同意地點頭,再繼續看下去:他說自己是一個非常平凡的人,唸書、運動、享受生活、不知煩惱,「我就像妳每天在路上碰到、擦身而過的那些人。」最後他又說:「妳要不要跟我回信,隨妳。人要有自由意志,能獨立思考。」

欣儀決定還是給他回信:「我也覺得很滑稽,我本來就是自由,瀟灑的人,寫這封信只是為了讓阿嬤高興一下,我阿嬤說,我們雖然隔山隔海、距離遙遠,但有一天必定會覺得天涯若比鄰。我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侯會來到?不過我要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下次用來給女方看的照片,要挑那種輕鬆自然的,如有像『大力水手』的那種- 這邊三塊肌、那邊四 塊肌的,尤佳!第一印象很重要,你的照片確實有些老氣橫秋。幸好我現在還年少,像-顆春芽,目前並不認真在找對象,才跟你說這些老實話。你知道嗎,以前為了替你作媒,我阿嬤常麻煩家父,要他留意他學校裡有沒有適當的年輕女老師好配你哩!」

「不知家姐給你看了那一張照片?那種三塊肌、四塊肌的照片我這裏多的是。不過我這個『枯藤、老樹、昏鴉』倒很喜歡了解你們現代年輕人的想法,請繼續指教,或許可以因此幫我尋覓到夢中的佳人哩!」徐雁山很快回道。

「媒人錢當然要賺!我這位準老師可以傳授給你更有用的『女人心理學』,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欣儀想不到自己竟然又給他回信:

「首先,女人喜歡被尊重-要像英國紳士那樣彬彬有禮、有風度的;第二,女人喜歡含蓄成熟的男人-但不能太成熟而失去了可愛的童心和稚氣;還有,女人不注重物質,『心投意合』最重要,所以你要努力培養氣質和內涵----,好了,今天上課到此為止。」

徐雁山回道:「謝謝指教,衷心銘感。我也想要向妳傳授一課『男人心理學』。男人喜歡溫柔含蓄的女人, 那種口直心快、口無遮攔、隨時隨地愛『教示人』的女人是會把男人嚇走的-----,」

這真把她氣死了,她不再給他回信。徐雁山也沒有再寫信過來,「好了,斷了,本來就不應該開始的!」反正兩人都盡力了,可以向長輩們交待了。

一個月以後,唸物理系的室友理珍向她拜託:「我在申請國外獎學金, 能不能請妳那位在美國的朋友為我寫介紹信?他也是唸物理的。」

回頭向徐雁山求助?欣儀才不做這種事哩!再說,他也許會拒絕。我是個驕傲的人,絕對不容自尊心被踐踏。但是理珍每天纏她,幾乎要哭出來:「十年的寒窗苦讀就是為了出國,妳不幫忙,我的夢破碎,會無法活下去的。」

軟心的欣儀只好硬著頭皮寫信向徐雁山拜託:「我母親常說你人能幹、又很有愛心 ,有一件純公事想打攪您,為了室友情誼,我放下自尊心,懇請您替我室友寫申請研究所的介紹信好嗎?她的資料如下------」信寄出去以後,她實在沒有把握,會不會石沈大海?

但是徐雁山很快回了:「第一次聽到妳這樣褒獎我,真的有點受寵若驚,再仔細看下去,才知道原來是有事要找我幫忙。先說,有什麼報酬?妳該知道美國人是很現實的。」

欣儀開始在心裏咒罵,憤怒地讀下去,

「不過,幸好這次不是為了妳自己,是為了別人,美國人也很欣賞這種高貴無私的美德,總會樂意幫忙的。告訴我,在介紹信裏要說她和我是什麼樣的關係? 這是很重要的,-----

最後他加了幾句 :「-----妳還在生我的氣嗎?我最近幾個星期去紐約州、田納西州和德州Interview,找工作,回來沒有看到妳的信,我猜妳一定是生氣了或玩瘋了?」

 欣儀很感激他的慷慨熱心,但是他還要問「什麼樣的關係?」真是囉唆,

「就說是你丈母娘的朋友好了,美國人不是對丈母娘又敬又怕嗎?」她回道。

兩個星期後,徐雁山遵守諾言把介紹信寄來了:「敬愛的丈母娘,奉您的玉旨,在下謹呈上介紹信一封。本人經常為朋友和學生們寫這種信,不過這回因是丈母娘朋友之故,特別下了一番功夫。在感激我之前,想先請教丈母娘,您挑選未來女婿的條件是如何?  

「條件簡單:1) 人、2) 男人、3) 未婚。」欣儀幾句話就把他應付掉了。

那年是美國總統選舉年,像其他的年輕人一樣,欣儀也很關心這事,她趁機問徐雁山:「你覺得尼克森和韓福瑞誰會羸?我們比較喜歡韓福瑞。尼克森像曹操,心計很多,奸詐不誠實。」

「你們的觀察不錯,但許多美國人很欣賞尼克森那不屈不撓、堅毅的個性,會給他一個捲土重來的機會。韓福瑞是位可親可愛的人,常在電視鏡頭前擁吻太太,兩人鶼鰈情深,但是好人不一定會羸。」

最後他請欣儀談談她自己這個現代大學生的生活 :「這次妳要正正經經地寫,否則,下次再拜託我替妳那些女朋友、男朋友幫忙,我是會拒絕的!」

 欣儀只好正正經經地寫道:「我,田欣儀,住在一座民家二樓201室裏,有三位女室友,本室三面被男生們圍繞,有如眾星拱月、萬綠叢中一點紅。我們的母親倘若知道了這事必定會焦慮不安,但是我們的房東卻很放心,她說我們這四人幫都是唸師大的,自知將來要為人師表,所以很乖,品行端正,不會出事。不像三樓那十幾個夜校女生,她打死也不敢讓她們搬到二樓來。」

「我們現代的大學生有三愛:1)愛笑、2)愛吃、3)愛睡。-我還多了一愛,就是你早知道的『隨時隨地愛教示人』。」

「我們窗外對面,隔著曠地,有一個空中花園,每天清早可見一位中年男仕在屋頂陽台上沾花惹草,我們這些學子每日遠眺他的花園,有了平靜的心,得以在窗內這邊專心用功念書,學業突飛猛進,這人可說是社區裏的最大奉獻者。------糟糕,怎麼寫起這種芝麻小事來?真是浪費信紙和你的時間,擦掉又可惜, 只好請你委屈 了。對了,我的室友問要怎麼報答你才好?」

「那人一定有個愛嘮叼或愛針鋒相對的妻子,為了耳根清靜,他不得不逃到屋頂上去寄情花草----- 」徐雁山這樣分析道,

「聽說有人要衷心報答我,真高興,麻煩告訴妳室友,最佳的報答方法就是請她好好管教妳,這樣子每日胡言亂語下去,沒大沒小,有誰敢娶妳!不要以為妳現在是春芽,恃齡而驕,有一天也會成了像我一樣的落葉!」徐雁山提醒她。

「敬愛的落葉,請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歸根?」

「這端看『春芽』願不願意等我, 假如她不幸長成了綠蔭,又子滿枝,那我就不歸根了。」

沒想到他竟然開始「認真」 起來,她可還沒有心理準備呢:

「希望你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你好像要和我作正式男女朋友的樣子。但是我覺得『談戀愛』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舉例如下:

1.      我的同學和她的男友約會看電影,她喜歡看『亂世佳人』,他堅持要看『歷盡滄桑一美人』,兩人談不攏,最後各人去看各自的影片。她差點 失去了自由!

2.      我是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性情中人,但我的另一位室友『每逢佳節必痛哭』,-她和男友過年過節必定大吵一番,這種折磨人的愛情,我以為不值得!

3.      有一位唸生物系的友人,她的男朋友去年先出國留學,最近給她寄來一封『斷情書』,說是在彼岸另找到新歡,千錯萬錯都是距離太遠,無法在他身邊監視的錯。我過去沒有『失戀』的經驗,這若是臨到我身上,必定不堪一擊,粉身碎骨無疑!

4.      結論:所以我們還是繼續保持『筆友』的關係為 佳!」

 徐雁山畢竟是個有智慧、有耐心的人,他很客氣地給她回覆道:「這點我完全同意。我們前面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跑,有一場艱苦的仗要打,屆時誰羸誰輸、誰笑誰哭,還不知道哩。」

【二】 偷襲

一年後,欣儀在嘉義縣鄉下一所中學教書,她和徐雁山還保持書信來往,她很感激在畢業前後那段徬徨期間,徐雁山 以「過來人」的身分給她 很大的支持和指導。他自已現在已經進入紐約州一家大公司做事情,但每個週末還需要開三個小時的車回學校,去處理博士論文,他實在非常忙碌,信也寫得少了。

有一天她剛上完課,秘書梁小姐跑來通知她:「有人找妳,在會客室裏,他長得很帥哦!」那大概是她的二哥了,二哥最近被公司調轉到嘉義市,母親交待他要來探望欣儀。她高興地推門進入會客廳,可是那人不是她的二哥,但很面熟:「我是田老師,請問你是那位同學的家人?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嗎?」

那人忍著笑說:「我姓徐,徐徐而來的『徐』,我是『春芽』同學的朋友,這次順道來問候『春芽』和她的阿嬤-------

她差點兒昏了過去:「你,-------你是那個『落葉』?你是『徐雁山』?我不是在作夢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慌張著整理情緒 ,試圖恢復平靜,但是愈想愈氣,禁不住抬頭罵他:「你來偷襲我,真可惡!也沒有事先通知一聲,我還以為你現在美國上班呢-----」急急下意識地用手去掠掠頭髮,理理衣襟。

徐雁山不斷地端詳著她,俏皮地說:「妳真會選地方,躲到這個世外桃源來,大概一生再也不會想要出去,所以我只好急急趕來。對了,我還帶來一個見面禮給妳!」,他從提袋裏拿出一個迷你小照相機給她。

「很高興,現在我們終於能面對面,看到真的人了,我也覺得好像在作夢哩。」徐雁山深情地望著她,笑逐顏開,她羞得別過了臉。 她想找話說,然而試了半天卻說不出來,怎麼,以前和他「針鋒相對」的銳氣全都消失了?

最後欣儀終於擠出了一句話:「你一定很失望,我的相片總是比真人好看,我媽常說我有『相緣』哩。」

「我正好和妳相反,妳說是不是 ?」

世界上竟然這麼不懂謙虛的人!她應該給他一番教誨才是:「不過也不會偏差到那裏去,不好看的人再拍幾百次,也不會拍出好看的照片來!」

「好啦,我口很乾,有沒有可口可樂?喝完再跟妳辯。」

「鄉下沒有這種飲料,要跑三、四公里外去買------

「我也餓了,是妳要請我吃飯,為我洗塵?還是我請妳?不要忘了妳還沒有送我見面禮哩。」

她帶他來到街上一家小吃店,兩人坐下,她問徐雁山:「你回來台灣幾天了?已經相了多少個親?」

三天,一共相了三十個親,一天十個!- 妳阿嬤不是說我很『勤奮』有為嗎?」

「結果如何?」

「還要繼續相,需要田老師的幫忙和指教。」他偷眼窺她,

侍者端來菜飯,她夾了一塊肉給他:「恭喜,勇氣可嘉,祝你成功。」

「妳明天有空嗎?我要和妳約會-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我已經盼望一年了!」

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直接,欣儀差點打翻了桌上的茶具,她小聲說:「不行,明天我要帶學生去郊遊,很晚才會回來-----

「那麼,我就跟你們一起去郊遊好了,這個照相機可以派上用場了。」

欣儀正在擔心,明天的郊遊,她自已一個人怎麼能夠管住四十五個精力旺盛的少年少女?徐雁山這個適時伸出來的援手,她很想要接受,但是要怎麼向學生們解釋她和徐雁山的關係才好呢?

「可,是可以,但要怎麼介紹你這位空降來的人給我學生?」

「男朋友,行嗎?」

「不妥!」

「迷途的旅客?過路的單身漢?外地來的教育考察員?妳的乾哥哥?」

「不妥!不妥!」

「心繫故鄉的美國僑胞,歸根的落葉,想要回來這裡重溫童年的樂趣!」兩人終於同意,就這樣決定了。

初春的公園 ,花紅柳綠,芳草如茵,小溪清澈見底,學生們個個如出籠的小鳥,活潑蹦跳。徐雁山帶來足球和男生們在草地上廝殺得起勁,欣儀和女生們在旁吶喊加油、連跑帶跳作啦啦隊,快樂的笑聲驚動了整個公園,他們接下來玩大風吹、火車頭、比手畫腳猜成語------等遊戲 。不久大家都餓了,開始吃便當,欣儀為徐雁山多準備了一份便當,學生們紛紛熱情地給他們帶來許多水果和點心,徐雁山回請每人他從美國帶來的巧克力糖,又教他們唱英文歌,和男生們較勁手力----- ,那個平日很孤癖、不喜和人交往的李英士同學,竟整天黏在徐雁山身邊和他有說有笑。「你真有人緣,我很嫉妒哩!」欣儀口裏雖這麼說,但心裏很高興。

郊遊回來,她送徐雁山去車站,頻頻向他道謝:「因為有你,今天大家才能玩得很愉快,已經有許多同學要我向你預約,下次再來!」

「我可以天天來,只要能夠每日看到他們美麗的田老師。對了,關於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什麼時候進行?」

「這個星期六,我要帶你去一間佛教禪寺,去修身養性!」不待他發問,欣儀就把他推上了車。

這間佛寺座落在離她住處有二 公里的郊外,客運車在那裡沒有停車站,他們只能騎單車去,她向房東借兩部單車,但是房東的孫兒正巧從城裡回來,騎走了另一部單車,只剩下一部,欣儀有些為難:「我和他絕對不能同乘一部車------
「有什麼好害羞的?放心,他不會把妳吃掉!」房東笑著說,轉身去拍徐雁山的肩膀:「你這位騎士,要專心騎車,千萬不要撞到電線桿才好。」


她只好勉強上座,怯怯地從後面抱著徐雁山的腰,車子很快上路。「我中學六年都是騎單車上下學的, 技術一流。不過那時候載書,不載美人,我的書比妳這位美人還要重幾倍哩。」,通往山地的路崎嶇不平,車子一路顛簸,但是他們不以為意。她介紹路邊的植物和景色給他這位生長在都市的人:「那是剛出頭的竹筍,那是龍眼樹、芒果樹、釋迦園、黃瓜藤-----注意,不要太靠近竹子林,那裏面有『青竹絲』毒蛇,它們攀在竹枝上,又細又青,像竹葉一樣,很難分辨。」

兩人在半路上一塊大岩石邊停下來歇息,欣儀忽有所感,告訴徐雁山:「 我滿喜歡今年年初 你寄給我的那張立體風景卡,你看這裡像不像那圖中的景色?我每次來這裡就想到那張卡片:青山綠水,藍天白雲,兩個少年男女倚在木橋欄杆談心,兩部單車斜靠樹邊,美極了!野餐桌上的籐籃和桌巾真誘人----

徐雁山伸手輕輕撫著她的手說:「那是我這生的夢,希望有一天能夠和心愛的人牽手,一起去遊山玩水,享受大自然。現在美夢已成真,我覺得很幸福。我們要好好彌補過去一年沒有見面、沒有約會、兩地相思的時光。」
他們重新上路,她坐在單車後座,緊緊抱著徐雁山粗壯的腰,心裏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甜蜜,她告訴他:

我們要去的那所寺廟的住持- 微恭師,是我姑姑的好友,她大哥在二次大戰中被日人徵調去南洋作兵,她向佛祖許願,若哥哥能從戰爭中平安歸來,一定要出家作尼姑。-----我因為她的緣故, 才決定來這裡教書哩。」

「真可惜!她作了人生這麼大的犧牲。」

「不是犧牲!我常在想,像我這樣口直心快、愛胡言亂語的人,恐怕會嫁不出去,打算到時來這裡出家作尼姑哩。作尼姑也不錯!」

徐雁山哈哈大笑:「好,那我就讓妳遂心所願!欣儀大師,再見了!」

「唉呀,有一條『青竹絲』毒蛇爬到你頭上了,快快低下頭,讓我把它打下來!」欣儀一聲驚叫,猛拍著徐雁山的頭,直到他連聲叫饒:「下次不敢了,妳這條『青竹絲』真兇猛!」
們終於抵達寺院,微恭師雙手合掌出來歡迎,她向徐雁山說:「你要好好照顧我的乾姪女,她們家做了許多善事,積了不少功德,你也可以從她那裏分享到一分福報哩。」

他們在那裡吃了一頓鮮美的「水煮野菜根」和「香菇炒麵」後,欣儀神祕地告訴徐雁山:「我要帶你去看一處桃花源中的桃花源!」她牽著他來到寺院旁邊的小河,河畔兩邊垂柳隨風搖曳,幾隻長腳白鷺鷥大概剛吃完它們的午餐,在水中優美地踱步。兩人脫下鞋,赤腳潦進涼涼的河水裏,小魚、小蝦在他們足間悠游,河床沙中隱約可見黑黑亮亮的蛤蠣。他們用手去撈蝌蚪和小毛蟹,又把它們一 一「放生」回去水裏-----。最後兩人玩累了,坐在水邊那村人用來洗衣服的兩塊大石頭上休息,四周靜悄悄,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他們兩人。徐雁山看著正在快樂踢水的欣儀說:


「我二弟上星期結婚,我正好也在兩星期前完成了博士學位,比較有空,所以特地向公司請假,回來參加他的婚禮。我母親說我這次輸了二弟還可以原諒,下次再輸給三弟就不可救藥了!- 這只有妳能夠救我,」

-----我母親在為二弟訂買結婚喜帳時,也同時多訂了我和妳的名字字聯,她說我反正有了『意中人』,二弟結婚後,她可以馬上把喜帳上新郎和新娘的名字 ,換成我和妳的,省得她再多跑一趟『書文堂』,妳覺得怎麼樣?我們是不是應該聽她的話 ?- 不過她說新娘的名字還可以隨時更換。」

欣儀楞住了,雙腳停止了踢水,------他在講什麼?難道是他在向我求婚?

她覺得有點眩暈,心慌意亂:「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徐雁山走過來,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妳不必現在決定,我可以等。」

他的這一吻使她心 顫不已,神不守舍。那夜她失眠了,一切發生得這麼迅速突然,使她來不及應接。

隔天,徐雁山一大早來到她的門口,好像沒有睡好的樣子:「昨晚我整輾轉難眠一直在想著妳的回覆,這真比通過博士論文還要緊張。」

她忍不住笑出來,羞答答地在他耳邊悄聲說:「你羸了!我輸了!」

她沒有抗拒,任由徐雁山把她從地上抱起,在空中旋轉又旋轉------

【三】夕陽
四十幾年後,兩個老人坐在加卅海濱公園石椅上看海景,自從雁山半年前動過心臟手術後,他們就常來這裡,雁山身體羸弱,容易疲勞。 兩人緊緊地握著手,遠眺海的那一端,白鷗優美地在藍天飛翔,很像故鄉的白鷺鷥。啊,太平洋的彼岸,故鄉台灣就在那裡,已經好久沒有回去了,故鄉的呼喚從來沒有停止,愈來愈強烈-----

欣儀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推了身邊的老伴一把:「喂,你知道嗎?你回台灣和我結婚那時,我正好傷風感冒,昏昏沉沉,所以才胡裡胡塗嫁給了你------

「我也一樣,那時剛從美國回去,時差還沒有恢復,渾渾噩噩。我好像並沒有向妳求婚,是妳自已投懷送抱來的哩。」

「你!---徐雁山!你真可惡!」她丟開了他的手,生氣地站起來,

「小心妳的高血壓!明天再戰-----」雁山縮回那風溼酸痛的右腳,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力不從心,又跌了下去,

欣儀不忍地跑過去把他扶起,老淚縱橫:「看,你又忘記吃藥,你不要我嘮叼,我還是要繼續嘮叼,直到你聽話為止!」
(8/29/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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