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女人善變」不是一件壞事,
善變的文學家可以寫出完美的作品,善變的園藝家才會設計出美好的景觀, 善變的科學家、善變的企業家都因「善變」而成功。我家的花園給我提供了最好的場所來發揮這种德性。
我每天在花園散步(其實是巡邏,) 憑著我的第六感, 看到那株花、那株草有點不對勁,
應該移栽,就馬上把它鏟出, 然後問題來了, 移栽到那裏?
原來的空位要用什麼其他花草來填補?
這好像在公家機構或企業公司作「人事安排」,
是一件很複雜、很有挑戰性的工作,
有時常會因「牽一髮而動萬鈞」,
引起一場大規模的調動(Reconstruction),
有時剛調動好了,
覺得不妥, 又來一次新的調動, 或是調來調去再回到原來的位置, 但己經勞民傷財,
死傷無數。最怕是春天來到,
擋不住春心癢癢,
去了Garden
Centers 買來一些「新歡」,
回到家面對「舊愛 」,
不知如何是好? 又有朋友以他們遺棄的「舊愛 」和過剩的生產,慷慨來相送, 我本著「受傷的蘆葦不折斷」, 「石匠丟棄的廢石有一天也會成為教堂的基石」的愛心,
把它們通通收留、照顧。 我的花園不斷擴張,
在我家有土的地方就有花草。有一天看到一個漫畫,
畫了一位「種花狂」女仕,
她到處種花:前後院、籬笆下、牆角、陽台、信箱、狗屋、鳥屋-----,
種滿了還不夠,
水溝、屋簷排水管、屋脊煙囪邊沿,
連車的後窗下也不放過,
我不禁會心大笑。
我唸小學一年級時,
父親重病失業, 全家寄住在城裏阿嬤和阿舅家 ,有一個禮拜天,阿嬤切木瓜給我和哥姐吃 ,很甜很好吃,
姐姐悄悄把「木瓜仔」收集起來,
帶我們到小學校的升旗台下一粒一粒地播種,
她說那裏的土壤比較鬆軟,種完了,三個人好高興, 每天輪流去看有沒有木瓜樹長出來,
天天盼望,
切切等待,
但幾個星期過了,
春假也過了,暑假來了, 都沒有動靜, 我很失望,
原來種東西是這麼困難。過了幾年,
我在「學友」雜誌裏讀到一個秀才和花神的故事,
內容是這樣的:秀才很喜歡花,
家裡種了各式各樣的花,
許許多多的花, 他把錢都用在買花上, 所以很窮。有一天, 他看到人家在砍一棵桃花樹,
上前阻止不了,
反被人揍了一頓,
最後他 把身上的衣冠 脫下給他們(因為沒有錢), 去換取桃花樹一命。後來秀才遭壞人陷害, 被關在牢獄, 幸被桃花樹神來救,
才保住性命。我受到很大的感動,
心想有一天我也要好好種花。
六年級時, 我家己經搬到鄉下, 我們這班「高年級生」被派去管理校門入口處的大花園, 美術老師也常帶我們在大花園裏畫圖寫生, 我最喜愛牽牛花和波斯菊, 偶而也偷採「向日葵仔」來吃。我有機會能這麼接近花兒,
觀賞花兒, 聞花的香味, 又能看蝴蝶飛舞, 每天都很快樂;
我收集了一些牽牛花和波斯菊的種子打算拿回家裏種,
但母親說我現在要專心準備升學考試,
不能分心,
我雖然有些失望,
但很快就不再記掛這事了 。這一年我們換了教室,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窗邊,
窗外幾十多尺是一個大池塘,
池裏長了許多美麗的大蓮花、荷花,
還有一些肚子大大的藍色水花,
我每天欣賞它們,涼風陣陣吹來,蓮花好香, 蛙鳴不已,渾然不覺升學的壓力。池塘鐵欄杆是去年新圍的。去年春天,高我一屆的「黃正安」不愛讀書又頑皮, 害得他的父親常常被學校請去「懇談」, 有一次,懇談之後,他的父親氣火沖天,
在老師和同學眾目睽睽之下,把「黃正安」從我們現在這間教室一把抓起扔進池塘裏, 幸好池水不深, 沒有受傷,他爬起來時還不忘摘幾枝蓮花,很孝順地遞給父親:「阿爸, 這些蓮花很香、紅得很好看-----」這以後他的阿爸就不再管他了。
考上初中那一年, 母親准許我在後院闢了一個小花園 , 父親有許多方外人士朋友, 在走遊山林、寺廟之間常常帶回不少花株、花苗給我: 有圓仔花、煮飯花、含笑花、一堂紅、萬壽菊、石蓮、石榴花、蕓花-----等等。 村裡有一條河,冬天河水幾乎乾涸 , 村人在河床上種菜、種蕃茄, 我也去撿了一些他們丟棄的菜苗來栽, 我的「高麗菜」長得圓圓俏俏的, 大家都不忍吃它。母親和她的朋友們也喜歡來小花園旁, 坐在藤椅上看花、 閒聊, 話家常, 偶而也幫忙拔拔草, 漸漸地, 母親也迷上了「種花」, 父親開始抱怨: 家裏零亂, 三餐潦草, 出門上班前找不著熨燙好的襯衫, 沒有人擦皮鞋------, 我那一向溫柔秀氣的母親一手拿著花鏟, 一手揮著汗向父親大聲咆哮:「你們這些大男人, 太好命, 被寵壞了, 從現在開始, 要學習自立!」
我大學畢業不久,有一位大男人, 年屆三十未娶, 被他的二姐逼得提了一籃「日本富士蘋果」和她來我家『看』我,
母親在四、五天前就得到通知,
趕緊去市場買了幾株菊花來栽在前院,
期望它們能使我家的茅舍「蓬壁生輝」。後來我和他一起去郊遊,
我問這位男人:「那天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家前院的菊花?它們是很稀奇、很特別的品種, 是鑲邊金菊哩。」他搔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我整天都在專心看妳,
無法分心去看花。」他這道「迷魂湯」真地把我這個「高段花迷」灌昏了,
也不管是不是「同志」、「同道」就胡裡胡塗嫁給了他。---這是我人生中僅有的 一次, 也是最得意的 一次,與花「爭寵、鬥豔」。
可曾聽過「生花妙筆」嗎?
我認識一位很有名的園藝景觀大師 , 他的成品使很多人讚佩不已,常被報章雜誌介紹。 有一天我跟他說了一個心底的秘密, 說我終身最大的遺憾就是高中畢業時, 沒有去報考「園藝系」,雖然我自小在博物、生物課方面都名列前茅, 但是我的「化學」很弱, 老師說唸「園藝」要應用到許多化學知識,
所以不敢去考, 而乖乖地留在文學系。他笑盈盈地說:「可曾聽過『生花妙筆』嗎? 我只是用上帝所創造的有形物, 用我的靈、魂、體把它們加以安排, 玩玩顏色、線條和形狀而已。可是你們文人可以用一枝妙筆創造、生出許多生命之花來,
滋潤人們的靈、魂、體,
我覺得自己很渺小哩。」自那以後,
我告訴自己:此生此世,一定要永永遠遠記住這番話, 以此自勉,快快樂樂地忠守我的崗位。
(5/13/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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