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23, 2016

世間情


美詠在冰店裏和「他」吃紅豆冰, 突然店門走進來一個人 ,猛然往她的臉重重打了一個巴掌, 「阿詠! 妳給我出來!」 那是她的大哥, 明楷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往外直走, 她的高跟鞋扭歪了,  差點跌在地上, 大哥把她抓到外面騎樓下,怒吼:「 還不醒來 ?妳就這樣子要讓那個人摧毀妳的一生嗎? 笨蛋!」

 

她的眼淚簌簌流下來, !一切已經太晚了, 她不敢向大哥說。 他是家裏的長子, 作醫生, 辛苦工作栽培他們這群弟妺們,自己都還没結婚呢。

 

那個和她吃冰的人是她的老闆 — 趙立群, 他是一個建築商 ,是父親的好朋友。 她髙女剛畢業時本來想要去教書 ,但父親介紹她到這位世伯的公司上班, 作他的秘書 ,「看在我面上, 趙伯伯一定會好好照顧妳的,這樣, 我和妳媽也比較放心。」

 

她長有一副像西方人的臉龐,尖尖的鼻子 ,深凹的眼眶 ,清澄的大眼睛,身材高挑,有一股聖潔的美, 攝人心魄 。家人為她安排過幾次相親, 不是她看不上人家 ,就是對方自慚形穢 ,望之卻步。 她實在美得像天使 ,太聖潔了, 有人真的不敢和她高攀。

 

她的上面三個姐姐都是戀愛結婚的, 大姐是護士,有 一位棒球選手 (也是銀行的職員 )受傷入院,在醫院裏得到大姐的悉心照顧, 兩人產生了愛情 。父親覺得門不當, 戶不對, 而拒絕他們的婚事 ,兩人差點跳淡水河殉情,  一位父親的詩社文友被這段可歌可泣的愛情大爲感動, 遂收養大姐的男友作為義子,「 現在你我門當戶對 ,你總不能再嫌我的兒子了吧 ?」父親才勉強收他作女婿。
 

二姐是很傑出的女醫生, 在郊外開業 ,有一位從上海回鄕的年輕人來她的診所看病, 雖然他比二姐小了五歳 ,但兩人不顧家人的反對,還是熱戀結成連理

 

三姐是小學老師 ,被教育局派到交通不便的窮鄉去教書, 在那裏結識了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佛教宣導師, 覺得這種人有堅定的宗教信仰和素養 ,一 定很忠誠 ,不會到處風流, 搞婚外情, 而嫁給了他。 雖然清寒 ,但是父親對他敬愛有加。

 

她實在希望也能像姐姐們一樣到外面闖世界,或許也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郎君。 可是因為母親年歳已大 ,需要她留在家裏幫忙照顧底下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她不敢有自己的選擇。

 

美詠很聰明 ,學習新事物很快 ,工作不到幾個月就受到老闆的賞老闆是一位精明、敢冒險的生意人, 在商圈裏頗有名氣 ,令她崇拜 。他好像有意栽培美詠, 開始帶她出去見客戶和供應商 ,與他們作商業上的應酬 ,有時很晩才回家, 母親本來很憂慮反對, 但因趙先生是父親的多年好友, 應該可以信賴 ,不應該隨便懷疑人家, 也就不再嘮叼了。

 

美詠就是在這種沒有防備心理下被他姦汚的, 她不敢告訴家人, 父親一定會把她趕出家門。 她的人生被糟蹋了, 她想要自殺,趙也知道她的心情, 給她一個承諾:「 反正妳已經不是處女, 是嫁不到好男人的, 妳就跟著我一輩子,作我的姨太太吧,我很愛妳!」 她氣得大哭, 恨不得把他打死 。幾天沒去上班 ,趙老闆來她家裏追人, 可憐的母親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頻頻向他道歉, 催美詠趕快回去上班。 她打算另找工作, 但是公司不准她請假 ,就這樣拖了幾個星期 。最令她驚惶的事情終於來了, 她的月經沒有來, 她開始噁心嘔吐, 莫非是我懷孕了 ?她偷偷去看了一位婦產科醫生, 得到証實 ,她的世界垮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美詠氣冲沖地跑去找趙老闆 ,他把她平靜下來,說:「為了這個孩子, 你我只好結合在一起 ,妳很委屈 ,我很抱歉 ,我會好好照顧、安頓妳和孩子的…」

 

那天起他們就時常在一起,她常想 ,他的妻子若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很傷心?很憤怒 她從來沒有想要去搶奪人家的丈夫,她只是一個受害者。大哥不明白事態已經這麼嚴重, 她不怪他的一巴掌 ,她最擔憂的是如何向父母求助,告訴他們這個壞消息。

 

她果然被父親逐出家門,父親死也不能接受這個奇恥大辱,更無法忍受被朋友背叛的痛,她被狠狠賞了幾個大巴掌。趙老闆把她安頓在一家乾貨批發店上面的二樓,房間非常簡陃,沒有正式的扶梯,每次上下都要去挪動那靠牆的吱吱歪歪老木梯,這裏大概 本來是用作倉庫的吧?母親會偷偷來看她,還叫大哥來檢視她的身體狀况。

 

有一 天下午 ,一位很妖冶的女人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來找美詠,「 妳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那個趙立群的二姨太,老牛愛吃嫩草,妳真的很年輕貌美!」「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好男人不找, 怎麼偏偏來搶奪我們的老頭子? 不要以為妳是最後的終結者, 像我一樣 ,有一天妳也會被取代的。 他真敢 ,很會獵取女人!」什麼!在我之前,他還有第二個妻子?我竟然成了人家的三姨太? 她後來常常遇到這個秀珍二姨太,原來她也住在同一條街,每次碰面,總會給美詠拋來一個鄙夷的眼光, 充滿敵意, 使她渾身不舒服。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她生下了一個女嬰,取名叫「蕙香」, 長得像父親, 沒有她的美麗, 但是她很疼愛這個小女兒:「 我的寶貝, 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妳, 栽培妳 ,給妳最好的 。我不要妳步入我的後塵 ,過悲傷的人生。」
 

美詠振作起精神來,全心全力投入在養育女兒上面 。她常常帶女兒去相館拍照, 買最美的衣裝來打扮她。 趙立群起初還時常來看她們母女, 後來就慢慢少來。 她們母女像是被社會遺棄的人,令人 心酸
 

有一個舊暦新年, 么妹突然帶姐姐們的五個小孩來探望, 那個最小的甥女只大蕙香一歲, 兩人玩得很好 。她無意中聼到那些比較大的孩子們在悄悄私語 :「阿嬷和阿舅說如果在四姨家見到那個男人,絕對不能叫他 『姨丈 』。記得喔 ,他是壞人 ,他欺負阿姨。」天真的孩子們也受到社會的影響, 美詠實在無語。

 

母女相依為命過了八年, 突然發生趙立群中風瘁死的事 !她沒有任何感覺 在他的葬禮中,第一次見到他的大某元配 ,她看來很 忠厚和氣,年輕時就和先生打拼, 終於事業有成,但沒有被感謝,先生另在外頭找剌激,自己去享受人生。葬禮中聽到一個商界朋友在開玩笑:「 要照顧三個妻子 ,三個家庭 ,換成我 ,也會累死 、早死的,幸好我沒有那種豔福⋯⋯

 

她沒有分到一絲遺產, 她必須立刻搬出那個簡陋的房間 。父親心軟 ,收容她們母女,但她需要去找一 份全時工作,自食其力。幸好有髙女同學月娟在「美軍俱樂部」作事, 聴說待遇不錯 ,把她引介進去 ,因她有作會計的經驗 ,被派到會計部作助理 ,由於聰明努力 ,很快就得心應手。 這裏的主管同事們,都對她很好 ,工作輕鬆 ,沒有晚上的應酬 ,員工福利佳 她喜愛福利社所賣的美國製香皂 、絲襪 、面霜 、巧克力 ,也為「蕙香」買了幾個可愛的洋娃娃。美詠感覺這好像是她的人生第二春 ,她慢慢重拾了多年失去的快樂。 這期間也有人來作媒 ,但都是一些喪妻 ,必須要續絃的男人 ,雙方都有孩子, 她不想踏入這種複雜的家庭問題裏。何況她從來不曾真正自由戀愛過,她還不死心。
 

她渴望愛情 ,她還年輕 ,她希望找到一個情投意合 、沒有覊絆的男人, 相愛過一生 ,有一個好的歸宿 。她一年一年失望 ,歲月無情, 想到自己的機會愈來愈難, 自己的青春葬送在那個老頭子的手裏 ,就非常憤怒 。母親説她前世欠趙立群的債 ,所以今世來償還 ,反正緣已盡 ,再不甘心也沒用的, 徒然傷身而已。

 

終於有一個合意的人進入了她的生命,  文憲和她同齡,單身 ,在市政府作主管, 她替父親到市府辦事時,認識他,得到他很大的幫助。  文憲對她非常熱情體貼,也很喜歡「香」,三個人時常出去遊玩、吃飯、逛街。 第一次嚐到墜入愛河的嗞味,她是多麼珍惜這份幸福!內向的他在交往半年後向美詠求婚,父母親高興得為她流淚。但是文憲的家人卻堅決反對這個婚姻 :「她在美軍俱樂部作事?天知道?也許在那裡作妓女哩!」「以前作人細姨,搶人丈夫,破壞別人家庭,一定品德不好。又拖了一個油瓶子,來誘騙我們的文憲⋯⋯」,但是文憲很堅定:「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我們必定可以克服困難,我會繼續和他們溝通的,绝不放棄!」
 

皇天不負苦心人, 幾個月後文憲的家人終於同意這段婚事。他們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去訂飯店、準備婚禮、找新居⋯⋯
 
 

婚禮當天,許多親朋好友和她的同事們都來了,他們帶來祝福,為她的人生能再進入正軌而慶幸。在新娘化妝室裏,她看著鏡中美麗嫵媚的自己,立下了心願:「我要把這一生好好奉獻給他,我們要多生幾個小孩,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她迫不急待想要看他身著新郎服的英姿,不知他在新郎室那邊,也和她一樣興奮不已嗎?她陶醉在快樂的夢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有點累,打發伴娘去外面看看事情進展如何,卻不見她回來,她大概又被人拉去辦其他事情了吧?婚禮大小雜事真多⋯⋯她只好再等下去,趁機打個盹。終於伴娘回來了,後面還跟著她的母親和三姐,母親抱著她大哭,她瞭解為母者嫁女兒的不捨心情,也含淚回抱過去。但是母親愈哭愈大聲:「阿詠,妳一定要堅強,不能倒下⋯⋯」她開始感覺到事情有些怪異不對勁,會不會父親心臟病發作?會不會文憲在來飯店途中發生車禍?會不會⋯⋯」她的心跳加速,非常焦慮,三姐把她抱過來,聲音顫抖:「我們決定取消婚禮,新郎和男方家人全部缺席,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不能再等了⋯⋯

她一聴,馬上昏厥過去。
 
隔天接到憲的來信:

「昨晚我的老母走進房間向我下跪痛哭,説她愈想愈不能讓我和妳結婚,她要用老命在最後關頭阻擋我們的婚事。我終於明白結婚不只是我們兩人單純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不忍讓妳過門後受苦,也不敢揹「不孝子」之名,讓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傷心傷身,只好退堂。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決定,希望妳和妳的家人能夠諒解。


相信妳有一天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對象,幸福過日。」



 
她看著憲的信,突然大笑起來。


 真的被母親說中了,她說:「我們家有四缺 ;大女皃命中缺子  大姐歸因於是當年作䕶士 ,每天站立太久之故而導至不育 ;二女皃缺尪 —姐夫中年病逝; 三女皃缺錢 四女皃缺愛!」


  她無法忍受這人生最大的羞辱和打擊,她自殺未遂,覺得很沒有面子,不敢再回去上班。美詠不想繼續在家鄉待下去,把 唸小學五年級的蕙香留在父母家理,自己坐火車到台北找工作,車廂隣座有一位看來很和善的中年婦女對她打招呼,她沒有心情和陌生人聊天,想起自己的遭遇,自己的前途,不禁悲從中來,開始啜泣,引起了這個中年婦女的關切:「妳一定是被男人欺負或被婆婆虐待的吧
我也是過來人,我很瞭解,那種錐心泣血之痛⋯⋯,好好哭吧!」她很驚訝這個人竟然能一眼看透她的內心。「我們有一群和妳同樣遭遇的女人,常常聚會,互相扶持,我們彼此關心照顧,不會孤單這個世界對我們很不公平、很不友善,我們只好自力救濟。」聽得她放聲大哭 ,終於有人瞭解她,解開了她心裡的桎梏。


 這人叫「勉珠」,在下車前給了自己的通訊電話。


 

美詠改變心意,決定仍然留在家鄉,由於有多年的會計經驗,她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她要好好為自己而活,這個世界沒有男人也可以活下去,我要勇敢面對現實,改變命運 男人只會給我們痛苦和麻煩 ,要看破,像勉珠那樣的女人還不是活得很快樂、有尊嚴!


 

她連絡上了勉珠,她也住在同一個城市,每個禮拜天都和勉珠和她的朋友群相聚在一起,吃飯、逛街、談天、看電影、爬山、郊遊⋯⋯很開心,消減了她的痛苦。勉珠甚至請她搬來同住,説帶著蕙香一起來也沒關係。她覺得這幾年給父母加添那麼多的麻煩,應該是搬出去自立門戶的時候了,於是帶了蕙香搬入勉珠的家
 
勉珠外表看起來溫和,其實是很強勢的人,像男人一樣,以一家之主自居,管理一切。美詠瞭解許多女人在浴火重生後,都成了這個樣子,她盡量順從,避免衝突勉珠過著很奢華享受的生活,穿舶來品,買昻貴化妝品,吃韓國紅參⋯⋯她說女人應該善待自己,以前真是笨死了,為男人作牛作馬,不被感激,到最後他們像草鞋般把我們丟掉,再去找另一雙鞋子。
 
她白天要上班,又時常要加班,女兒放學回家後有很多時間與勉珠獨處,蕙香很害怕她,不敢接近她,不喜歡勉珠 ,她們幾個女人常常邀美詠喝酒,喝得醉醺醺,勉珠醉酒時,會動粗打蕙香 :「這個孽種,都是因為妳的父親,害了妳媽媽的一生,男人啊,男人啊,只會糟蹋欺負我們,有那一個不是可惡的?⋯⋯
 

最後蕙香逃去外婆家,母親哭喊著罵美詠:「 妳交了那些壞朋友,妳由一個陷阱跳到另一個陷阱,妳什麼時候才能自拔?」
 
 但她已經完全被勉珠所控制,她心理上需要她,生活上仰頼她,勉珠替她做所有的決定,美詠甚至把所䁠的錢都交給她,她是這麼恐懼被勉珠拋棄,當有一天,勉珠要求把女兒趕出送走時,她竟乖乖順從,狠下心把「蕙香」丟給母親不管了。但是當母親要帶蕙香去上學時,她又把她帶走,不准蕙香上學,三姐要把她接去鄕下和自己的五個孩子同住一起上學,也被痛罵了一頓,——美詠就是不要讓蕙香受教育,她在蕙香身上看到趙立群的影子,那個騙身、誤我一生的男人!想到他就氣得全身發抖。因為美詠是法律上的監䕶人,大家拿她沒辦法,最後五弟炫光接她去家裏幫傭,蕙香看著表妹們去上學、練鋼琴、學芭蕾舞…,她只能在廚房裏煮飯,洗他們的衣服,作家事。
 
  過了兩年, 有一天美詠在路上碰到舊日同事月娟,熱情地把她拉到市中心一家高級飯店吃飯,她說主人是李勉珠, 是她的遠房親戚,一個女強人,她還擁有很多房地產,那個在櫃檯上,穿著時尚的經理就是勉珠的女兒,很能幹,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真把她怔呆了,美詠只知道勉珠開一家小文具店,並不太赚錢。
 
「妳一直都好嗎?大家都非常想念妳,其實沒有人會笑妳,妳實在不應該離開。對了,蕙香已經進入初中唸書了吧?」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茫然望著眼前這個勉珠的女兒,心思紊亂,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和她一樣,勉珠不是説早已把自己的女兒拋棄了,至今不知她在哪裏嗎?
 
 她們搬弄、施壓、唆使她,叫她抛棄自己的女兒…,她今天終於憣然大悟,她竟然犯下人生這麼不可原諒的大錯!她要去找女兒!她要去找女兒!
 
母親帶她一起坐客運車到 T鄉去找四弟婦:「碧英是個好人,基督徒,她收留蕙香 ,又幫助蕙香回去自己執教的小學上課,終於取得小學畢業證書⋯⋯」。她們見到了四弟婦,卻看不到蕙香的蹤影,碧英說 一年前蕙香的朋友來邀她北上去找工作,她極力反對,堅持要繼續支持蕙香唸中學,「但是她說不要給我太大的負擔,還是走了,最近寫信來説她在一家「服裝店」作店員,生活安定,不要擔心。」
 
 美詠只知道以前蕙香是在五弟炫光家幫傭的,怎麼會改來四弟這裡?碧英解釋:「我有一次去炫光弟家,蕙香緊緊抓住我的手,告訴我,隣家的老伯每次看到她都色迷迷的,有幾次還偷偷摸她,她很害怕,向炫光和弟婦提起,但他們都笑她神經過敏,胡亂指控。我是作老師的,處理過這樣的事情,為了保護蕙香,我就把她帶來我這裏⋯⋯。她很懂事,聰明乖巧,大家都很羨慕我有這樣的一個『女兒』哩!」 聽得美詠心在淌血,慚愧不已。
 
*****
 
 美詠在「服裝 店」櫥窗外窺探 ,那位亭亭玉立,在忙著招呼客人的長髮少女是她的女兒嗎?蕙香今年應該是十六歲了吧!女兒會原諒、接受她嗎?
 
 她一直等到蕙香下班, 一顆心砰砰跳,正想要進入見她,卻看到一個年輕人騎摩托車來載她離開, 那個人是誰?⋯⋯這次她沒有機會接觸到她。隔天美詠找個下午三點時候再來,客人不多,她打開店門進入,蕙香看到自己的母親突然出現,大為恐懼,以為母親又要來找她麻煩了,轉身正要躲到店後,被美詠抓住,蕙香哭著要掙脫,美詠軽聲對女兒 說:「我是來向妳道歉的,我拋棄妳,讓妳受了那麼多的苦,求妳原諒⋯⋯」忍不住激動地抱住蕙香,嚎啕大哭。
 
蕙香推開她:「我下班後再和妳談,我現在要工作。」她蹌踉步出店門,在對面一家書店等待。這樣也好,給兩人一些時間冷靜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她下班,美詠焦急地在店門外踱步 ,同一個年輕人也騎著摩托車來了,蕙香出來向他說:「德昌,我今天不去上課,你逕自去好了。這是我的母親!」他顕出愉悦的眼神向兩人告辭,踩上油門離開了。「那個人是誰?」「夜校的同學,我們都在補修中學學歷。我們在教會認識 ,他是泥水匠 他只有小學畢業, 我們有同樣的背景、志氣和願景,  我們互相扶持,打氣取暖 。」聼得美詠羞愧 ,講不出話來。
 
 她們到附近公園石椅上坐下來,美詠不知道從何開始才好?忍不住低聲嘆氣:「我這一代沒有盡到照顧下一代的責任, 我愧對妳!受盡挫折,妳的存在觸發了我過去的傷痛和積恨 我無法控制自  ,我要妳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我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我不知道過去為什麼這麼執著、眼瞎?我渴望愛情,死抓友情,卻拋棄了親情!而且差點毀了妳的一生⋯⋯真是惡夢一場!
 
 蕙香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流涙,一直流涙…。
 
 蕙香帶她到自己的住處,在那裏她又見到了她的室友美蓮,那位邀她北上找工作的朋友:「美蓮非常照顧我,像是我的姐姐。」
 
 她們決定再繼續見面。

有一天蕙香終於向她坦誠告白:
 
 「我起初非常恨妳, 為什麼妳這樣狠心拋棄我、迫害我?我很孤單無助,常常哭自暴自棄, 但神讓我瞭解妳,瞭解妳的受傷、 受苦 、妳的負擔。
 
我每日祈禱 ,希望神能賜恩 ,帶妳回頭 ,我沒有父親 ,沒有手足, 世上只有一位母親, 我渴望那失去的母愛…」  香泣不成聲 ,兩人不禁相擁痛哭。
 
 這一 次,美詠終於找回了平安和喜樂,她的綑绑得到了釋放。她抖起精神來,前面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有不少破網要補,但她有決心 、有信心 !命運雖然乖舛,有詛咒,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她也一定要去向香的那位神好好道謝 ,在她缺席的這段期間裏, 衪頂替她 ,扛起照顧蕙香的母職。
 
 

 



Wednesday, June 1, 2016

白浪滔滔,飛 洋過海話辛酸


            

 

                                                                                                                                 
 我住在南部一個偏僻小鎭,這裏東方人很少。四年前我無意中踏進一家「髪廊」,認識了「秀齡」這位美髪師。後來改去她家作頭髪,冬天有熱騰騰的薏米雞湯暖胃,夏天有涼爽的仙草冰驅暑,我尤其喜歡聽她講故事 别人的、和她自己的。我很好奇,她是如何走進「美髪師」這個行業的?

 

「命運!」她嘆了一口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說著,她暫時放下剪刀,走去探視在起居室裏看電視的丈夫Tony一下,知道他氣喘沒有發作,放心回來再作我的頭髮。她本來在外面經營一家髪廊店舖的,因為Tony 氣喘病日趨嚴重,二十四小時隨時要有人盯著照顧,她只好把店賣掉,只留幾個要好的老顧客來她家裏,繼續為我們服務。

 

Tony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上帝派來的,二十年前,在我人生最淒慘,快要没頂的時候,他扶了我一把,還照顧我的兩個女兒長大,是那麼善良,高貴、有愛心…,現在他身體狀況不好,我一定要好好回報他。

 

「怎麼個淒慘?」我不太相信,眼前的她是那麼聰明美麗,充滿自信,快樂明朗,看不到一絲歲月的傷痕。

 

「我那時被前夫遺棄,置之死地,帶著兩個幼女—兩歲和四歲,孤獨在美國,人地生疏,社會局(Social Service Dept.) 安排我去一 家餐館打工,太辛苦,又體弱多病,在工作時昏倒了,醒來發現自己在醫院裏,想到兩個女兒在家沒人照顧,著急萬分,跳下床要跑,被䕶士抓住⋯⋯」她的眼眶泛紅。

 

「醫院叫社工來和我談話,她說當晚社會局所派的媬母自願留在我家過夜,看顧女兒,叫我放心。喔,説到媬母,我經歷了兩個極端不同的人。那時的「社會福利」( Welfare) 被政府管理把關得相當嚴緊,我不能坐在家裏白白領救濟金,因我年輕,他們要求我必須去外面工作,能賺多少算多少,不足的部份,才由救濟金來填補。至於我的小孩,社會局再派其他也在領取救濟金的女人來照顧她們。社會局派來的第一個褓母是從「波多黎各」來的,她用我家的電話打了很多長途電話到波多黎各、加州、波士頓、休斯頓、紐約⋯⋯我那個月的電話費超過六百元,我没有錢付,被電話公司追討,走投無路,差點自殺,幸好社工知道這件事情,把那個媬母換了,後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和電話公司談的?那筆電話費不再算在我身上。

 

社會局改送另一位中年的白人媬姆來,她長期遭受丈夫家暴,不得不離家出走,她沒有一技之長,只好仰賴政府救濟,她愛䕶我的女兒有如自己的小孩,使我非常放心。在我住院的期間,是她,是她一手支撐著我的家。」秀齡忍不住又掉下眼淚來。

「我是一個孤兒,父親在鄉下幫隣居鑿井時,掉入井底,意外死亡,毌親不久也死於肺癆,那時我才五歲,親戚們本來要把我送去孤兒院的,但是祖母很愛我,堅持把我留下,由大伯父撫養,那時的孤兒是非常不受歡迎的,常常被歧視。人們說孤兒剋父剋母,去到哪裡都會帶來厄運,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無法避的,怨恨在心。幸好有祖母𥘵護,我才能讀完高中,自力更生 。對了,介紹妳我的一個簡易食譜,我上中學的時候很窮,便當吃不飽,就用祖母偸塞的錢去買最便宜的五香豆腐干,夾在兩片麵包中充飢,我現在還不忘那個香味哩。」

 

「我高中畢業第二年,唯一最疼我的祖母過世了,我孤單一個人在台灣,沒有任何親情,正好我那未來的美國丈夫出現在我生命中,我開始想要去美國,反正台灣這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秀齡高中畢業後,在台北一家高級餐廳作櫃檯助理,那時正值越戰期間,臺灣就近成了美軍的短期休閒娛樂地方,有一位很英俊瀟灑的美國軍人常來光顧她的䬸廳,記得他最喜歡吃「北京鴨」。他使秀齡想起了自已最愛的那片電影——「莎約娜拉」,美日的異國戀情是那麼迷人,美國的男性都很多情,很羅曼蒂克,眼前的這位Garry 不就正是那個飾演男主角的「馬龍白蘭度」的翻版嗎?

 

秀齡和Garry很快墜入愛河,他愛她、呵護她,像在服侍一個小公主,Garry很專情,願意和她共守一生,而且說到做到,在退役後第一天馬上和她在臺北結婚,三個月後把她接到美國團聚。

 

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Garry回國後很快找到一份工作, 他們住在一間小公寓,Garry 的父母住在同一條街,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可是很奇怪 ,已經兩個月了,他們都沒有過來看她,她想要過去拜訪,卻被Garry以各種理由阻止了。直到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秀齡還是有沒有和公婆見過面。 有著過去因自己是孤兒,常被排斥的經驗,她也只好委屈忍受。— 只要Garry還對她好就心慰了。直到有一天,秀齡帶著小嬰兒在超市買菜,一位胖胖的白人婦人過來和她打招呼說:「妳是Garry 的太太吧?我看妳是一位很善良正派的女子,妳的公婆不應該這樣對待妳,他們向人說妳在台灣是一個妓女,用齷齪的手段釣到了他們的寶貝兒子,他們永遠不會認妳這個媳婦,連孫子也不要⋯⋯」她頓感天旋地轉。

 

整天,秀齡哭得死去活來,她是這樣地被寃枉和污辱,Garry怎麼不敢替她辨白?也許説了,但是他的父母不相信?這個殘酷的傷害使秀齡痛心欲絕。Garry終於知道無法再瞞下去,很愛憐地摟抱她:「只要我們堅定相愛,不必擔心別人。妳才是我生活的重心,他們對我一點也不重要!」

 
 

一年後 他們又添加了一個新的寶寶,秀齡在家事和小孩之間忙得團團轉,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把Garry服侍得無微不至,Garry開始勤跑自己的父母家,有時下班後就到那邊吃飯、休息。她實在需要他的幫忙,但因她不受歡迎,也不敢走去那裡打擾Garry。慢慢地,他回家的時間愈來愈晚,孩子都已經腄了還不回來。看來Garry的父母在唆使、改變他在破壞他們的關係。秀齡終於忍無可忍,向他質問,Garry乾脆就不回家過夜了:「妳的臉整天不快樂,我看了就窒息,我需要空間,我需要新鮮的空氣。妳知道我的工作壓力有多大嗎?」


 


作為一個女人,秀齡的第六感告訴她,那可能已經不是父母的問題了,她懷疑有第三者介入了他們的婚姻,Garry是一個很英俊挺拔的男人,女人很容易被他所吸引。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秀齡很担憂害怕,但也只能假裝沒注意到,默默忍耐拖下去。但該來的還是來了⋯⋯


 


有一天,Garry拿了一疊文件要秀齡簽名,他說:「我們的結合是一個很大的錯誤,我要和妳離婚,請妳簽這份離婚同意書!」


 


「什麼?」她楞住了,全身癱瘓,


 


「我要和妳離婚!然後我才可以和我的女朋友Ruth结婚。妳要給我方便,這是我一生難得的機會,她是一位猶太裔富家千金,我辛苦工作一輩子也䁠不到她現有的錢,她願意灑在我身上,和我分享⋯⋯


 


「你有沒想到我和孩子?我不能和你離婚!」


 


「妳膽敢拒絕?明天我就不給妳買菜錢,下個月我就不交房租,看妳還活不活得下去!」


 


Garry,你真狠心!」她氣得發抖,


 


「我不能對妳再存有一絲絲憐憫和同情,否則Ruth會對我起疑心,不信任,而改變主意,我們已經決定兩個月後結婚,妳不要作絆腳石!」

 

「你不愛我也就認了,但是小孩呢?」

 

「我不要她們,Ruth斬釘截鐵叫我一定要斷絕和她們的關係。妳可以帶她們回去妳的國家,那裏生活好過,沒錢也能活下去,我會為妳們買機票的。」

 

Garry的威脅下,她乖乖地簽下字,心痛如絞。

 

新的一個月剛開始,房東派人來要驅逐她們母女出去,因為沒有收到房租,「怎麼可能,我已經順 Garry的意,簽了離婚同意書⋯⋯」她趕緊打電話找他,打了三十幾次對方都沒有接,她帶著兩個小孩走到公婆家去按門鈴找他,被公婆斥駡:「髒女人,滾蛋!」而趕了出來,她像一隻被踢開的喪家之犬, 自慚形,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她舉目無親又無友,四顧茫茫,知道事態嚴重,嚎啕大哭,不知要如何活下去才好?

 

她驚惶失措,瘋狂無目標地帶著孩子在街道來回奔走,看到一群人正好從一間小教堂走出來,基於本能,她快步沒命地跑去向他們求助,上帝的恩典觸及她,那教會的牧師和會友們適時給予她最需要的救援。他們也聯絡政府的社會局來照顧這可憐的一家。

 

「妳和Tony是怎麼認識的?」

 

「我出院後再回去同一家餐廳工作,女老闆大概同情我,把我升為『侍者』,她是一位很厲害、嚴格的女強人,每天她命令我們要强顏歡笑:『不管你個人現在的處境有多糟,正在面對天塌下來的問題,你必須要把它們放在一旁,掛著笑容服務顧客,他們花錢來這裡快樂享受,不是來看你的一張苦臉,不要殺風景。做不到的話,就快快給我滾蛋!』」

 

「我時常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來到我服務的區塊吃晚餐,他總是坐在同一條桌子,孤零零的,我嘗試逗他講話,他開始對我產生好感,有一天他問我結婚沒?知道我離婚,他約我出去,原來他最近喪妻,心情非常悲痛。我們交往三個月後,他向我求婚,我很害怕,恐怕又會再受到創傷,但是教會牧師說服了我。

 

我很慶幸嫁給了 Tony,不僅他愛我,他的全家人—  包括他的成年子女、兄姐、甥姪,和朋友們都真誠、全心接納我和我的兩個女兒,使我這個孤兒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社會的良善。」

 

「妳問我怎麼成了『美髪師』?那也是偶然的,我為了省錢,常跑到隣鎮的『美容學校』去給那些學生們作頭髮,當他們的試驗品。有一天,我在作頭髮的時候,突然心血來潮,想到何不自己也去作『美髪師』?女人有一技之長,就不必擔心生活,不必依賴別人—像我剛剛來美國時。Tony是工程師,有很好的收入,但他尊重、支持我。後來我又開了『美髪店,成為老闆,賺了不少錢,事業算是成功的。」她笑得很開心。

 

作完頭髮,我走過他們的客廳,看到牆上掛著秀齡和Tony 三年前去意大利威尼斯旅遊的照片,是那麼幸福快樂,與她當年躺在醫院病床上,幾乎「沒頂」的畫面相比,是多麼難以想像。

走出困境,走出傷痛,走出黑暗的深谷,「秀齡」終於蜕變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翩翩 起舞在艷陽的天空中。

 

 

  

 

Saturday, May 7, 2016

人生的標點符號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手拿著一瓶windex,提著一個空的塑膠桶,桶內有幾塊白布走進公司的大門,他問:「 要不要擦玻璃大門?我只收費二十圓,我找不到其他 part-time 工作,但是很需要賺些零用錢。」 我眐了一下,我們的大門上不是明明貼著「No Soliciting」嗎?

「拜託,拜託,請給我這個生意………」他很急迫地請求。「好,你就擦吧!」我心軟了,想少年家做事一定是馬馬虎虎的,也不期待他會做得多好,這個開價還算合理。他聽了很高興, 笑嘻嘻 , 開始從右門上方一角一塊地用心擦起,他那種感恩喜樂的態度,以及對工作的認真投入,使我訝異,已經好久沒看過 有人這麼喜歡工作,這麼快樂地在工作──雖然僅賺 $20.00 而已。想當年,我自己不也是這樣子嗎? 那時對工作充滿了好奇、喜悅、像海綿似地,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吸取知識和經驗,對上司的教導常充滿了感激,為公司「多做」了 許多我份外的事,沒有計較……

 在付錢給他時,我覺得這 $20.00 花得很值得,不僅他工作做得很好, 因我能深深體會到他那種真正發自內心的快樂,我也重燃了自己那幾乎要熄滅的熱火,假若人生像寫文章那樣有許多標點符號 (Punctuations 如一位牧師所說 ) 那麼我們實在要活出多些驚嘆號 ( ! ) - excitement, 問號 () 好奇,不要總是在那裏畫句點 ( Period ) 來自我停頓,自我設限。

(2011)

Tuesday, May 3, 2016

一場風暴

                                                                                                                                             

 

二十幾年前,我在一家加工廠管理「人事」,有一年, 裝配線上需要增加人手,倉部門也頻催要人,裝配缐上的兩位姐妹---麗蓉和瑞美介紹了一位年輕的同鄉女孩來面談,她的名字叫「貴玲」,女孩俏麗甜蜜,聰明靈巧,又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於是僱用了她。她有高中學歷,英文也説得不錯,我笑著鼓勵她下班後去「夜校」進修,學些辦公室技能,以後公司也許可以考慮把她從裝配缐調升到辦公室來做文書工作哩。

 

倉庫那邊我則從「職業介紹所」僱來了一位年輕的白人臨時工,説好假如他表現良好,就會把他升為「正式工」。他的名字叫David身體粗壯,工作認真,學習能力強,主管對他很滿意,尤其難得的是他不計較,倉庫工作稍有閑時,他願意到裝配線幫忙,與其他女工們並排坐,把工作趕完。這兩個「人事」都進行順利,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可是不到一個月,麗蓉來向我抱怨說,那個白人David勾引貴玲,兩人常常在做事時眉來眼去,這是非常不道德的,「我們村裏的人保守,很注重個人品德和聲譽,貴玲還沒有結婚,她的名聲受損,對她將來找夫婿是非常不利的。而且我們跟本就反對異族通婚!」她說得很嚴重。

 

「怎麼可能?David已經有一個女朋友,上次就是她陪David來這裡應徵工作的。」但是麗蓉堅稱David 是一個輕佻的壞人,讓她們很擔心。我只好讓步,硬著頭皮把David辭掉了,職業介紹所的人感到十分意外:「David是我們這裡最好的人選,他之前所工作過的幾家公司都很稱讚他,所以我們才把他送到貴公司。倒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實在有口難言 ,只催他們趕快找一個比較「老」的來,而且要是「已經結婚的。」

 

貴玲開始工作初的幾個星期表現優異,她熟練靈巧,工作認真,但是隨後問題就來了,開始有人每天打電話來公司找她,一天至少有七、八次,接電話的秘書要常用播音機叫她,佔用電話缐吵鬧之外,她的主管也很頭痛,因為貴玲頻頻離開,裝配缐(Assembly line)中斷,無法繼續進行,影響完工時間, 也拖延包裝和出貨時間,出貨部和客服部對她的主管抱怨連連,我們叫貴玲來溝通好幾次,不見改善,只好把麗蓉和瑞美姐妺叫來旁敲側擊。她們說這些電話都是貴玲的母親和她那已婚的「有婦之夫」情人打來的,貴玲現在真是中邪著魔了,大家苦口婆心勸說,但是沒有人能夠把她搖醒過來。

 

原來這個已婚的情人是貴玲過去高中的男朋友,他被家人強迫去娶別人,把他們硬生生地拆開了。因緣際會,這個男友和他的妻子也在去年移民到「休士頓」,兩人舊情復燃,她也不管他「已經結婚」這個事實。貴玲的母親知道後千方百計阻撓,每天頻頻打電話來公司察看她是否有來上班,還是跟情人幽會去了?貴玲的男友也每天打電話來公司找她,互訴相思之苦外,並安排下次約會的時間和地點。瑞美說:「他甚至在休息時間和下班後來到公司的停車場見貴玲,我們碰到他好幾回了。」

 

我很能理解體會貴玲那可憐母親的心情,覺得應該要幫忙救救這個痴情女,拉她跳脫這危險的畸戀泥沼,我把她叫來說:「妳的電話太多了,影響公司的生產和生意,以後叫妳的朋友不可打電話來公司找妳,除非真的是緊急事情。我們已經跟妳講過好幾次了,妳有困難嗎?」她同意了。我同時又交代秘書不要接那個男的任何電話,她已經很熟悉他的聲音,説沒有問題。

 

隔天在休息時間和午餐時間,這個男的又打電話找貴玲,被秘書掛斷,對方不服又再打過來,又被掛斷,如此拉拉鋸鋸戰了好幾次。第二天,貴玲一大早就氣急敗壞地跑到我辦公室大嚷:「你們是什麼意思?好幾次把我朋友的電話掛斷,他是在休息時間和午餐時間打來的,那是我的自由時間,你們侵害我的人權,我是可以把你們告到法庭去的!」罵是這麼罵,以後她的男友就不再打電話來了。聽說之後她自己去買了一個手機。(那時的手機是很貴的。)

 

日子縂算平靜下來,但是不久貴玲又開始惹麻煩了,她開始霸佔公司大門前那幾個保留給訪客和經理們的車位,惹得一些經理皺眉抱怨,我把她叫來警告,她說自己下班後要馬上趕去「夜校」上課,時間很匆促,走到一般停車場要多花五分鐘,她需要節省時間,我說:「我們整天訪客很多,大門前的車位有限,他們是重要的顧客,必須給予優待和方便。至於公司的經理們,他們每天都工作得很晚,作到天黒,公司須要顧慮他們的安全。」她才很不甘心,悻悻地服從了。

 幾個星期後的一天早上,瑞美很緊張地來告訴我:「法院來傳我去作証,我和先生都嚇死了,我們誠誠實實做人做事,好心好意幚忙別人,卻換來這麼大的災禍,我真害怕⋯⋯

 

「什麼災?」我也很著急。

 

原來貴玲男友的妻子把她和男友一狀告進法院,指控兩人通姦,又威脅她的生命安全,蓄意謀殺。那個男的為了自保,一直推説他從來沒有和貴玲約會過,他很愛自己的妻子,一切都是貴玲自己單向的慕情,神經病死纏他,貴玲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得不到他的愛情,竟出此下策…。所以,貴玲的律師要瑞美去戳破那個男的謊言,因為瑞美明明有好幾次,和其他同事們親眼目睹那個男的在公司外周和貴玲幽會。

 

我把瑞美安靜下來:「不用怕,妳只要説出妳所知道的實情,不要偏袒任何一方。這是美國,沒有任何人可以報復傷害妳的。」瑞美在離開時告訴我一個祕密,原來貴玲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事,在前一個公司鬧得雞犬不寧,才被人家撤職的 (Fired)

 

貴玲開始請假跑法院,有時整天,有時半天,她憔悴消瘦,失魂落魄,心𣎴在焉,失去了舊日那份好鬪的悍氣,看來真可憐。


有一天她走進來說她要暫時離開工作四個月去辦理私人事情,要求公司給予「留職停薪」,我拒絕了,我說四個月太長,公司現在很忙,很需要人手,她必須先辭職,四個月後可以再來詢問是否有空缺。她一聽氣瘋了,跺足尖叫:「怎麼麗蓉去年回台六個月可以,我只要求四個月就不行?妳明明故意在為難我,妳們一群都在迫害我!」

 

我只淡淡地回答:「麗蓉她已經在公司作了十幾年,是很好的員工,而且去年生產線並沒有現在這麼忙。」她咬牙切齒,像一陣暴風,狂奔而去。

 

四個月後,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妳看,我回來了,我很喜歡在這裡工作,現在有沒有空缺?」我嚇了一跳,不知要怎麼應付才好?我強作鎮定,先問她近況如何?她說自己回台灣結婚了,先生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藥劑師,這是家人為她安排的婚事,她正在辦理手續,接先生來美國相聚。——這真是一件好事,我心神甫定,很高興她總算安定下來了(Settle Down)。當她聽到我說公司已經另請新人填補她的職位,目前沒有空缺時,她笑著說:「我了解,公司是無法等我四個月的,公司的營運和生存是最重要的。其實我這一趟來,主要是來看看大家,我很想念你們。我先生來美國後,我們就要搬到加州去了⋯⋯

 

看我一臉茫然,她再問:「對了,我現在可不可以溜進『裝配部』去看麗蓉和瑞美?」我點頭同意。

 

她很高興,正要起身離開,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說:「貴玲,妳很幸運上帝給妳這麼好的第二個機會,妳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 ---祝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