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前,我在一家加工廠管理「人事」,有一年, 裝配線上需要增加人手,倉庫部門也頻催要人,裝配缐上的兩位姐妹---麗蓉和瑞美介紹了一位年輕的同鄉女孩來面談,她的名字叫「貴玲」,女孩俏麗甜蜜,聰明靈巧,又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於是僱用了她。她有高中學歷,英文也説得不錯,我笑著鼓勵她下班後去「夜校」進修,學些辦公室技能,以後公司也許可以考慮把她從裝配缐調升到辦公室來做文書工作哩。
倉庫那邊我則從「職業介紹所」僱來了一位年輕的白人臨時工,説好假如他表現良好,就會把他升為「正式工」。他的名字叫David,身體粗壯,工作認真,學習能力強,主管對他很滿意,尤其難得的是他不計較,倉庫工作稍有閑時,他願意到裝配線幫忙,與其他女工們並排坐,把工作趕完。這兩個「人事」都進行順利,我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可是不到一個月,麗蓉來向我抱怨說,那個白人David勾引貴玲,兩人常常在做事時眉來眼去,這是非常不道德的,「我們村裏的人保守,很注重個人品德和聲譽,貴玲還沒有結婚,她的名聲受損,對她將來找夫婿是非常不利的。而且我們跟本就反對異族通婚!」她說得很嚴重。
「怎麼可能?David已經有一個女朋友,上次就是她陪David來這裡應徵工作的。」但是麗蓉堅稱David
是一個輕佻的壞人,讓她們很擔心。我只好讓步,硬著頭皮把David辭掉了,職業介紹所的人感到十分意外:「David是我們這裡最好的人選,他之前所工作過的幾家公司都很稱讚他,所以我們才把他送到貴公司。倒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實在有口難言 ,只催他們趕快找一個比較「老」的來,而且要是「已經結婚的。」
貴玲開始工作初的幾個星期表現優異,她熟練靈巧,工作認真,但是隨後問題就來了,開始有人每天打電話來公司找她,一天至少有七、八次,接電話的秘書要常用播音機叫她,佔用電話缐又吵鬧之外,她的主管也很頭痛,因為貴玲頻頻離開,裝配缐(Assembly
line)中斷,無法繼續進行,影響完工時間, 也拖延包裝和出貨時間,出貨部和客服部對她的主管抱怨連連,我們叫貴玲來溝通好幾次,不見改善,只好把麗蓉和瑞美姐妺叫來旁敲側擊。她們說這些電話都是貴玲的母親和她那已婚的「有婦之夫」情人打來的,貴玲現在真是中邪著魔了,大家苦口婆心勸說,但是沒有人能夠把她搖醒過來。
原來這個已婚的情人是貴玲過去高中的男朋友,他被家人強迫去娶別人,把他們硬生生地拆開了。因緣際會,這個男友和他的妻子也在去年移民到「休士頓」,兩人舊情復燃,她也不管他「已經結婚」這個事實。貴玲的母親知道後千方百計阻撓,每天頻頻打電話來公司察看她是否有來上班,還是跟情人幽會去了?貴玲的男友也每天打電話來公司找她,互訴相思之苦外,並安排下次約會的時間和地點。瑞美說:「他甚至在休息時間和下班後來到公司的停車場見貴玲,我們碰到他好幾回了。」
我很能理解體會貴玲那可憐母親的心情,覺得應該要幫忙救救這個痴情女,拉她跳脫這危險的畸戀泥沼,我把她叫來說:「妳的電話太多了,影響公司的生產和生意,以後叫妳的朋友不可打電話來公司找妳,除非真的是緊急事情。我們已經跟妳講過好幾次了,妳有困難嗎?」她同意了。我同時又交代秘書不要接那個男的任何電話,她已經很熟悉他的聲音,説沒有問題。
隔天在休息時間和午餐時間,這個男的又打電話找貴玲,被秘書掛斷,對方不服又再打過來,又被掛斷,如此拉拉鋸鋸戰了好幾次。第二天,貴玲一大早就氣急敗壞地跑到我辦公室大嚷:「你們是什麼意思?好幾次把我朋友的電話掛斷,他是在休息時間和午餐時間打來的,那是我的自由時間,你們侵害我的人權,我是可以把你們告到法庭去的!」罵是這麼罵,以後她的男友就不再打電話來了。聽說之後她自己去買了一個手機。(那時的手機是很貴的。)
日子縂算平靜下來,但是不久貴玲又開始惹麻煩了,她開始霸佔公司大門前那幾個保留給訪客和經理們的車位,惹得一些經理皺眉抱怨,我把她叫來警告,她說自己下班後要馬上趕去「夜校」上課,時間很匆促,走到一般停車場要多花五分鐘,她需要節省時間,我說:「我們整天訪客很多,大門前的車位有限,他們是重要的顧客,必須給予優待和方便。至於公司的經理們,他們每天都工作得很晚,作到天黒,公司須要顧慮他們的安全。」她才很不甘心,悻悻地服從了。
幾個星期後的一天早上,瑞美很緊張地來告訴我:「法院來傳我去作証,我和先生都嚇死了,我們誠誠實實做人做事,好心好意幚忙別人,卻換來這麼大的災禍,我真害怕⋯⋯」
「什麼災禍?」我也很著急。
原來貴玲男友的妻子把她和男友一狀告進法院,指控兩人通姦,又威脅她的生命安全,蓄意謀殺。那個男的為了自保,一直推説他從來沒有和貴玲約會過,他很愛自己的妻子,一切都是貴玲自己單向的慕情,神經病死纏他,貴玲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得不到他的愛情,竟出此下策…。所以,貴玲的律師要瑞美去戳破那個男的謊言,因為瑞美明明有好幾次,和其他同事們親眼目睹那個男的在公司外周和貴玲幽會。
我把瑞美安靜下來:「不用怕,妳只要説出妳所知道的實情,不要偏袒任何一方。這是美國,沒有任何人可以報復傷害妳的。」瑞美在離開時告訴我一個祕密,原來貴玲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事,在前一個公司鬧得雞犬不寧,才被人家撤職的
(Fired)。
貴玲開始請假跑法院,有時整天,有時半天,她憔悴消瘦,失魂落魄,心𣎴在焉,失去了舊日那份好鬪的悍氣,看來真可憐。
有一天她走進來說她要暫時離開工作四個月去辦理私人事情,要求公司給予「留職停薪」,我拒絕了,我說四個月太長,公司現在很忙,很需要人手,她必須先辭職,四個月後可以再來詢問是否有空缺。她一聽氣瘋了,跺足尖叫:「怎麼麗蓉去年回台六個月可以,我只要求四個月就不行?妳明明故意在為難我,妳們一群都在迫害我!」
我只淡淡地回答:「麗蓉她已經在公司作了十幾年,是很好的員工,而且去年生產線並沒有現在這麼忙。」她咬牙切齒,像一陣暴風,狂奔而去。
四個月後,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妳看,我回來了,我很喜歡在這裡工作,現在有沒有空缺?」我嚇了一跳,不知要怎麼應付才好?我強作鎮定,先問她近況如何?她說自己回台灣結婚了,先生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藥劑師,這是家人為她安排的婚事,她正在辦理手續,接先生來美國相聚。——這真是一件好事,我心神甫定,很高興她總算安定下來了(Settle
Down)。當她聽到我說公司已經另請新人填補她的職位,目前沒有空缺時,她笑著說:「我了解,公司是無法等我四個月的,公司的營運和生存是最重要的。其實我這一趟來,主要是來看看大家,我很想念你們。我先生來美國後,我們就要搬到加州去了⋯⋯」
看我一臉茫然,她再問:「對了,我現在可不可以溜進『裝配部』去看麗蓉和瑞美?」我點頭同意。
她很高興,正要起身離開,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說:「貴玲,妳很幸運,上帝給妳這麼好的第二個機會,妳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 ---祝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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