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17, 2016

何必「起承轉合」?rv



有一位歐洲著名作曲家,在郷下擁有一座別墅,景緻優美迷人,如詩如畫。有一天他向來賓們宣佈::「你們以後可以不用再這麼辛苦,舟車勞頓一路顛簸,來到這裡了,因為我已經用『音樂』把別墅秀麗的風光全部作譜納入、保存了,你們可以隨時聼我的曲子,好好感受回味⋯⋯」 

我的好友「夏蓮」家座於海邊山腰,紅瓦屋,綠草地,她每天望著蔚藍的海水覺得自己好像住在天堂,快樂無比。幾次嚐試,想要提筆用「文學」來描寫這個好山好水,卻是力不從心,自嘆功力不足。終於有一天擠出了一篇文章,令人難以忘懷:

「帆船、 藍天 、碧水、紅瓦、綠草、白菅芒、橄欖樹、海風、陽光 、山嵐海霧、九重葛、鳥兒、野兔、蜜蜂、無花果、薰衣草、絲瓜、菜園,——我是世界上最幸福,富足的人!」它把我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全都挑逗起來,那種感受是如此深刻,又何其自然、溫心、舒服!

記得我唸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老師出了一個作文題目叫:「手」。那個大塊頭的吳立祥同學很認真地思考,他寫道:「我的『手』可以吃飯,拿東西,刷牙、打架、摘芭樂、洗澡、穿衣服和鞋子、寫字⋯等等(他一共舉了三十多個例子)⋯,完畢。」然後交卷,卻被老師嚴厲處罰,認為狗屁不通,故意搗蛋!

現在想來,寫文章何必一定要「起承轉合」?抓住了「重點」最重要,不必拘泥於形式

Wednesday, September 7, 2016

洗手作羹湯

                                                                                                                       

高中好友——賢珍從幾百里外的佛州打電話來問我:「苦瓜長了那麼多的疙瘩,外皮起伏不平,很難削皮,請教妳怎麼辦?」使我哭笑不得。記得我的哥哥在初中露營時和他的隊友們把幼麵(乾的麵線)拿到水龍頭下去洗掉上面的白粉 ;把絲瓜帶皮下水 煮,——因為平時吃湯時所看到的絲瓜都是綠色的;同理,切葱時把葱白丟掉,只用下面青色的部份。
 

我新婚之後,穿著美麗的「白色蕾司」洋裝,白色高跟鞋,去市場買菜,葱只買兩根,菜販很為難,乾脆不要錢送我了。又問另一攤:「豆腐一斤多少錢?」把旁邊一位也在提籃買菜的男士笑死:「豆腐是論『塊』不論『斤』賣的!」可悪,怎麼有人這麼「白目」!我為先生下廚作日本 料理,依照食譜做生魚壽司,結果害他食物中毒,病了一個多星期 ,差點一命嗚呼。——我是這樣子一路在窘迫 、難堪 、驚險中學習摸索過來的。
 

我 後來繳了一筆昻貴的學費去拜師,上「烹飪課」,老師從「炒蛋」教起。課後到好友「麗月」家去複習、實習(因丈夫婚後不久即出國留學,還沒自己的巢。),我做炸雞腿、冬瓜湯、咕嚕肉、糟溜魚片、油燜雙菇、蝦仁鍋巴、蓮茸菠蘿盅⋯⋯,我與他們全家吃得開心極了,竟被她的母親大大欣賞,要收為媳婦。
 

我剛來美國不久,有一對日本夫婦也搬來作隣居,太太—澄子喜歡向我學中國菜,每教她一道菜,她就會舉一反三,精益求精,記得那道「紅燒栗子雞」,她試了十幾次 ,終於青出於藍。她的丈夫也會下廚,烹煮鲜美的sukiyaki 說在日本傳統裏,那是男人的責任。澄子很會管理冰箱,井井有條,這是我最大的弱點,她教我一些原則和秘訣,使我終生受用不盡。澄子來到美國後,把握這個「天時」和「地利」,毎天很認真在學習西方料理,烘焙西洋糕餅,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我後來才知道她原來是日本某一著名「婦女雜誌」的編輯,因為先生來美國這所大學作交換教授,她也帶兒子跟著來。 澄子和她的日本同儕總是堅持用 「小刀」削果皮、菜皮,而不用方便的削皮刀(Peeler),她說這是為了訓練手巧,靈活的手與健全的頭腦有很大的關連,而且年老時也較不容易得「風濕」。
 
朋友「麗珠」勇者無懼,最喜歡嘗試新的、不同的食物,正好加卅各樣人種聚集、國際文化𣾀流,是她的實驗室,探寶好地方,她三不五時開「新食物」發表會,介紹成果,讓我們大快朵頤,拜她之賜,我們都成了本鄕的先驅, 永遠站在食品開發的前端。
 
好友慧君自嘆有一個大缺點,如果她喜愛上了某一種新的食物,她就會如墜入愛河般瘋狂地天天吃它, 美國 zucchini (菜瓜類)是其中一例,她用它來做麵包 、布丁、沙拉、湯料,又燴又炒⋯⋯直到最後受不了,見之色變欲嘔才止。我家生產韮菜過剩,我包韮菜餃,韮菜包子,韮菜盒子,蛋炒韮菜⋯⋯,把古今中外的食譜試光,卻也把家人的耐心和胃口磨光了。「過猶不及」,此自然定律,放諸烹飪亦準。放任與節制,只能自己去承擔後果。

 
我的一位猶太隣居  Naomi,有驚人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更甚於澄子 ,她舉一反十, 常把我這個師傅原來的食譜改得面目全非。我也感染到她的豐富創造力,有一次我用spaghetti sauce chick pea拌入絞牛肉作包子宴客,包子被搶一空,我真高興,卻不料那一晚送走客人後,它們全都在垃圾桶裏現身。

 
Naomi 的丈夫Martin  是一位馬拉松健將,在自己四十歲生日那天跑四十哩,成為社區美談。他也是一個很堅定的素食者,每年一定去參加「全國素食者大會」,有一次講員很神秘地向大家宣布:「我今天要介紹一種你們一生沒有吃過,想都想不到的食材⋯⋯Martin 很興奮等著、等著,「那就是豆腐!」他一聽差點洩氣倒地,起來激烈抗議:「我每天都在吃豆腐,已經吃了好幾年了!」「我那位台灣來的隣居早就介紹給我了!」

 

有一年,豆腐被美國人票選為最難吃、最為人厭惡的食物,他馬上出來䕶衞,「這端看你怎麼烹調,豆腐本身無味,要靠其他的食材來給味⋯⋯」他很熱心和他的素食朋友們分享我給的豆腐食譜,孺子可教也,我很驕傲有這樣的桃李。

 




我的這位得意門生美國最大的食品公司任職,常會分給我他們公司過剩,快要過期的麵粉,我用它來作饅頭,烤蛋糕,煎餅,作燒餅⋯⋯後,還所剩良多,於是把它們作成麵團 (Play Dough)給皃子和他的小朋友們去玩「捏麵」;又把麵粉當成「砂」(sand)來給他們「玩砂」,在這砂場上,兩軍各以坦克、戰車、飛機、大礮、戰士⋯⋯來作激烈戰爭,搞得人人灰頭「粉」臉,全身上下都粉白,個個成了Ginger Bread Man. 如果被台灣的母親知道了,一定會責備:「暴殄天物,會被雷公打死。」幸好美國的雷公沒有臺灣雷公那麼兇。)


以前聽說過,女人要把握男人,一定要先把握「三粉」——面粉、爽身粉和麵粉。 「面粉」用來修飾儀容,不用多說。「爽身粉」用來撲在洗浴後小嬰兒的身上,每天丈夫下班回家,踏進門那一刻,馬上把香噴噴、可愛、笑滋滋的「小東西」捧送到他手上,這個「愛情的結晶」保證會把你們 兩人栓得緊緊的。最後就是「麵粉」——這裡概括所有的食物,女人控制了男人的「胃 」,也差不多抓住了他的「心」!古人已經說了很多,「民以食為天」、「食色性也」⋯⋯ 現代婦女雖不能「三粉」齊全,至少也要有「一粉」精通才好。

 



我剛出社會工作時,偶爾會幫房東太太用紗布洗紅豆沙,搾濾豆漿,每次看她丟棄餘渣我都覺得很可惜,應該「物盡其用」才好,餘渣還可以用來作煎餅、煮湯、炒肉,甚至作肥料呢,她說該拋棄的就應拋棄,懂得割捨否則人會變成「小氣」,事事太過計較,會累死 /氣死自己和別人。這實在和我父母的管教不同,我很困惑!幾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能領會其中的智慧。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人的衞生觀念,我們有一年參加民俗節活動,忙亂中把盛有米粉的大鋁盤放在地上,被市府所派來監督的衛生局人員糾正(食物盛器一定要與地面保持一段的距離,)。他們很重視「公共食安」,這也是他們的責任。



我的學姐——翠如是一位護士,已經八十五歲高齡,仍然健步如飛,腦筋清楚,精明能幹。她把「烹飪」看成是一種藝術,先構想「成品」的樣子,再著手去製造,就像畫家,音樂家,雕刻家⋯⋯。她的每一盤菜都是一種美麗的成果,快樂的經驗。她也把吃飯當做「吃藥」,調理「滋味」之外,同時調理「營養」,説:現在如果不把「飯當藥吃」,以後就會把「藥當飯吃」,她是我所見過最正面的人。
 


如果説「清潔房子」是很好的 meditation , 它帶給我們成就感(rewarding)和內心深處的平安快樂,「烹飪」也不稍遜,把上帝創造的美物和祝福,由內心誠摯巧妙地排列組合,表達出來,是一種讚美感恩,一種藝術。餐館如何為他們的 佳餚標價?——他們計算成本、人工、利潤、損失率⋯⋯,但是我們家庭的烹飪不同,我們不計較,我們將 「愛」注入,來滋養所愛的人的身、心、靈,大家一起享受「愛餐」,它是無價的。 最後, 願天下人人都能快樂享受美食佳餚,萬壽無疆 。








Thursday, September 1, 2016

唯妳永是我的愛人----Geranium 頌歌


妳的哭泣聲,我沒有聽到。妳孤守在舊庭院裏,芳心寂寞地盼望著我的歸來。我嫌妳太平淡,不名貴,沒有氣質,不屑一顧,我在別的花叢中欣賞其他的花,到遠方、在近處,不斷找尋那些豔麗、嬌媚,攝目,使我心頭、靈魂悸動激盪的花,享受快樂的時光,但是她們隨著季節更換,謝了,或死了,或被人挖走了,或被蟲咬噬,遍体鱗傷,不再美麗。我終於累了,我回頭一看,只有妳,四季照開,不畏乾旱,蟲兔無法傷妳 ,天地包容妳 ,妳是那麼甜蜜、温純,一直忠誠地在等著我。

在大旱天,眾花畏懼太陽的淫威,不敢出頭,大地幾乎失去了顏色,只有妳勇敢堅毅地站出來,為我們裝飾,帶來那麼一點可貴的喜樂。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人那麼尊敬妳,愛妳。妳是信實可靠的,妳給人安慰,啟發他們的智慧,妳的堅強和靱力感動人。我仔細觀賞妳,其實妳也是很美麗的,為什麼,為什麼我終日在灌溉「薔薇」,而妳卻沒有枯萎

唯妳永是我的愛人!





註:加州溫暖,Geranium 冬季照開 在加州是多年生草本


~~~它的中文叫做 「天竺葵」!種類很多,有多種顏色,有爬藤的,有直立的,有單瓣的,有複瓣的,在歐洲也很常見,——最大的優點是蟲和兔不吃它們!

~~~其中之一叫做 half- leave geranium ,它看來不像全花,花瓣只有一半,沒有開満一,雖然有點懶,有點健忘,但她生命力超強,隨時隨地都可生存、開花。住在南加州的人不能不認識它!

Wednesday, August 17, 2016

凉風之薰兮


 那吹面不寒的「凉風」,輕輕地吹著我,像躺在母親的懷抱裏,使我打從心底感到很快樂、很幸福。上帝創造「風」來洗滌我們的創傷、躁鬱、悲傷,撫平我們的情緒,它不斷地在安慰著我們:「把擔子放下吧,來輕鬆一下,世界上還有許多可愛、可喜、可賀的東西,現在就來享受吧!」

 凉風吹拂,吹在我的臉上,我的身上,現在的感覺猶如昨天,去年,過去幾十年⋯⋯,永遠不變,它徐徐勾起了我一些美麗的回憶,故人的形影,音容笑貌
歷歷如繪,思念不已。

小時候,在炎熱的夏天,每當太陽下山後,父親就會去市場買幾枝長長的黑甘蔗回來,他揮汗吃力地削掉甘蔗外皮,再把它們斬段,切成薄片,給我們這些「幼齒」的小孩吃,凉風習習吹來,父親說故事,母親教唱歌,夏蟲田蛙群體鼓噪合唱,星月作屋頂——這是我美麗的童年!


 
唸中學時,有一天我在「啥木子」樹下,凉風中,背記課文,縮腳像打坐般坐在椅子上勤啃書本,不知過了多久,腳麻伸腿,赫然驚見所坐竹椅下有十幾條群蛇捲伏,我全身僵直,不敢妄動,拚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呼救,才見阿生哥哥奮勇拿了竹竿來把它們趕走,這份恩情我永記在心。 



大學四年,吃過晚飯後我和摰友詩敏,喜歡在古老的校園裏散步,在松樹下、在夾竹桃道上,在亞熱帶的榕樹、椰子樹間穿梭,凉風拂面,我們談了四年的知心話,還沒有談完,就各奔前程,如今我已失去她的音信幾十年, 詩敏,妳在何方?何時能再繼續我們的話題?

我的舊隣---一位印度太太,Mrs. Patel,和我一樣喜歡種菜種花,兩家菜園相近,我們同時作息,農事作累了,兩人就在兩家房子之間的牆壁蔭下聊天,話家常,交換園藝新經驗,互贈收成,凉風吹來,話聲不斷,常忘記煮三餐。我們以「農」會友,而成了莫逆之交,我的兒子可以説是吃「印度料理」長大的。她甚至邀我幫她為兩個雙胞胎兒子和自己的幼弟
同時共三人)在五十幾個應徵者當中挑選媳婦和弟婦。那年頭,印度人家中有兒子待娶的家長會登報列舉男方的資料,以及入門媳婦的條件。然後家有待嫁女兒的人家看中,覺得適合,門當戶對,就會來應徵。)

還有一件好笑的事情是——
種了很多瓠瓜,因為常和我說「不啊」(瓠瓜的台語)成了習慣,在與她的印度親友談話之間也常冒出這個台灣字眼,聽得人家莫名奇妙,不禁 感嘆自己被我的文化浸蝕之深。


我生病了三年,身體非常虛弱,微微的風都嫌太冷,凉風對我來說不再凉「爽」,無緣再吹風。去年動完手術,慢慢恢復健康,終於能走出去戶外,走進陽光,更能擁抱睽違已久的,吹面不再寒冷的「凉風」。

「凉風」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它來就來,不管你目前的情況處境如何,不必刻意去尋找它,它是上帝賜給我們的的禮物,你只需接受它,喜歡它,享受它,回味它,若願意,也可以感謝它。


Thursday, June 23, 2016

世間情


美詠在冰店裏和「他」吃紅豆冰, 突然店門走進來一個人 ,猛然往她的臉重重打了一個巴掌, 「阿詠! 妳給我出來!」 那是她的大哥, 明楷緊緊抓著她的手臂往外直走, 她的高跟鞋扭歪了,  差點跌在地上, 大哥把她抓到外面騎樓下,怒吼:「 還不醒來 ?妳就這樣子要讓那個人摧毀妳的一生嗎? 笨蛋!」

 

她的眼淚簌簌流下來, !一切已經太晚了, 她不敢向大哥說。 他是家裏的長子, 作醫生, 辛苦工作栽培他們這群弟妺們,自己都還没結婚呢。

 

那個和她吃冰的人是她的老闆 — 趙立群, 他是一個建築商 ,是父親的好朋友。 她髙女剛畢業時本來想要去教書 ,但父親介紹她到這位世伯的公司上班, 作他的秘書 ,「看在我面上, 趙伯伯一定會好好照顧妳的,這樣, 我和妳媽也比較放心。」

 

她長有一副像西方人的臉龐,尖尖的鼻子 ,深凹的眼眶 ,清澄的大眼睛,身材高挑,有一股聖潔的美, 攝人心魄 。家人為她安排過幾次相親, 不是她看不上人家 ,就是對方自慚形穢 ,望之卻步。 她實在美得像天使 ,太聖潔了, 有人真的不敢和她高攀。

 

她的上面三個姐姐都是戀愛結婚的, 大姐是護士,有 一位棒球選手 (也是銀行的職員 )受傷入院,在醫院裏得到大姐的悉心照顧, 兩人產生了愛情 。父親覺得門不當, 戶不對, 而拒絕他們的婚事 ,兩人差點跳淡水河殉情,  一位父親的詩社文友被這段可歌可泣的愛情大爲感動, 遂收養大姐的男友作為義子,「 現在你我門當戶對 ,你總不能再嫌我的兒子了吧 ?」父親才勉強收他作女婿。
 

二姐是很傑出的女醫生, 在郊外開業 ,有一位從上海回鄕的年輕人來她的診所看病, 雖然他比二姐小了五歳 ,但兩人不顧家人的反對,還是熱戀結成連理

 

三姐是小學老師 ,被教育局派到交通不便的窮鄉去教書, 在那裏結識了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的佛教宣導師, 覺得這種人有堅定的宗教信仰和素養 ,一 定很忠誠 ,不會到處風流, 搞婚外情, 而嫁給了他。 雖然清寒 ,但是父親對他敬愛有加。

 

她實在希望也能像姐姐們一樣到外面闖世界,或許也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郎君。 可是因為母親年歳已大 ,需要她留在家裏幫忙照顧底下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她不敢有自己的選擇。

 

美詠很聰明 ,學習新事物很快 ,工作不到幾個月就受到老闆的賞老闆是一位精明、敢冒險的生意人, 在商圈裏頗有名氣 ,令她崇拜 。他好像有意栽培美詠, 開始帶她出去見客戶和供應商 ,與他們作商業上的應酬 ,有時很晩才回家, 母親本來很憂慮反對, 但因趙先生是父親的多年好友, 應該可以信賴 ,不應該隨便懷疑人家, 也就不再嘮叼了。

 

美詠就是在這種沒有防備心理下被他姦汚的, 她不敢告訴家人, 父親一定會把她趕出家門。 她的人生被糟蹋了, 她想要自殺,趙也知道她的心情, 給她一個承諾:「 反正妳已經不是處女, 是嫁不到好男人的, 妳就跟著我一輩子,作我的姨太太吧,我很愛妳!」 她氣得大哭, 恨不得把他打死 。幾天沒去上班 ,趙老闆來她家裏追人, 可憐的母親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頻頻向他道歉, 催美詠趕快回去上班。 她打算另找工作, 但是公司不准她請假 ,就這樣拖了幾個星期 。最令她驚惶的事情終於來了, 她的月經沒有來, 她開始噁心嘔吐, 莫非是我懷孕了 ?她偷偷去看了一位婦產科醫生, 得到証實 ,她的世界垮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美詠氣冲沖地跑去找趙老闆 ,他把她平靜下來,說:「為了這個孩子, 你我只好結合在一起 ,妳很委屈 ,我很抱歉 ,我會好好照顧、安頓妳和孩子的…」

 

那天起他們就時常在一起,她常想 ,他的妻子若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很傷心?很憤怒 她從來沒有想要去搶奪人家的丈夫,她只是一個受害者。大哥不明白事態已經這麼嚴重, 她不怪他的一巴掌 ,她最擔憂的是如何向父母求助,告訴他們這個壞消息。

 

她果然被父親逐出家門,父親死也不能接受這個奇恥大辱,更無法忍受被朋友背叛的痛,她被狠狠賞了幾個大巴掌。趙老闆把她安頓在一家乾貨批發店上面的二樓,房間非常簡陃,沒有正式的扶梯,每次上下都要去挪動那靠牆的吱吱歪歪老木梯,這裏大概 本來是用作倉庫的吧?母親會偷偷來看她,還叫大哥來檢視她的身體狀况。

 

有一 天下午 ,一位很妖冶的女人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來找美詠,「 妳知道我是誰嗎? 我是那個趙立群的二姨太,老牛愛吃嫩草,妳真的很年輕貌美!」「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好男人不找, 怎麼偏偏來搶奪我們的老頭子? 不要以為妳是最後的終結者, 像我一樣 ,有一天妳也會被取代的。 他真敢 ,很會獵取女人!」什麼!在我之前,他還有第二個妻子?我竟然成了人家的三姨太? 她後來常常遇到這個秀珍二姨太,原來她也住在同一條街,每次碰面,總會給美詠拋來一個鄙夷的眼光, 充滿敵意, 使她渾身不舒服。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她生下了一個女嬰,取名叫「蕙香」, 長得像父親, 沒有她的美麗, 但是她很疼愛這個小女兒:「 我的寶貝, 我一定要好好保護妳, 栽培妳 ,給妳最好的 。我不要妳步入我的後塵 ,過悲傷的人生。」
 

美詠振作起精神來,全心全力投入在養育女兒上面 。她常常帶女兒去相館拍照, 買最美的衣裝來打扮她。 趙立群起初還時常來看她們母女, 後來就慢慢少來。 她們母女像是被社會遺棄的人,令人 心酸
 

有一個舊暦新年, 么妹突然帶姐姐們的五個小孩來探望, 那個最小的甥女只大蕙香一歲, 兩人玩得很好 。她無意中聼到那些比較大的孩子們在悄悄私語 :「阿嬷和阿舅說如果在四姨家見到那個男人,絕對不能叫他 『姨丈 』。記得喔 ,他是壞人 ,他欺負阿姨。」天真的孩子們也受到社會的影響, 美詠實在無語。

 

母女相依為命過了八年, 突然發生趙立群中風瘁死的事 !她沒有任何感覺 在他的葬禮中,第一次見到他的大某元配 ,她看來很 忠厚和氣,年輕時就和先生打拼, 終於事業有成,但沒有被感謝,先生另在外頭找剌激,自己去享受人生。葬禮中聽到一個商界朋友在開玩笑:「 要照顧三個妻子 ,三個家庭 ,換成我 ,也會累死 、早死的,幸好我沒有那種豔福⋯⋯

 

她沒有分到一絲遺產, 她必須立刻搬出那個簡陋的房間 。父親心軟 ,收容她們母女,但她需要去找一 份全時工作,自食其力。幸好有髙女同學月娟在「美軍俱樂部」作事, 聴說待遇不錯 ,把她引介進去 ,因她有作會計的經驗 ,被派到會計部作助理 ,由於聰明努力 ,很快就得心應手。 這裏的主管同事們,都對她很好 ,工作輕鬆 ,沒有晚上的應酬 ,員工福利佳 她喜愛福利社所賣的美國製香皂 、絲襪 、面霜 、巧克力 ,也為「蕙香」買了幾個可愛的洋娃娃。美詠感覺這好像是她的人生第二春 ,她慢慢重拾了多年失去的快樂。 這期間也有人來作媒 ,但都是一些喪妻 ,必須要續絃的男人 ,雙方都有孩子, 她不想踏入這種複雜的家庭問題裏。何況她從來不曾真正自由戀愛過,她還不死心。
 

她渴望愛情 ,她還年輕 ,她希望找到一個情投意合 、沒有覊絆的男人, 相愛過一生 ,有一個好的歸宿 。她一年一年失望 ,歲月無情, 想到自己的機會愈來愈難, 自己的青春葬送在那個老頭子的手裏 ,就非常憤怒 。母親説她前世欠趙立群的債 ,所以今世來償還 ,反正緣已盡 ,再不甘心也沒用的, 徒然傷身而已。

 

終於有一個合意的人進入了她的生命,  文憲和她同齡,單身 ,在市政府作主管, 她替父親到市府辦事時,認識他,得到他很大的幫助。  文憲對她非常熱情體貼,也很喜歡「香」,三個人時常出去遊玩、吃飯、逛街。 第一次嚐到墜入愛河的嗞味,她是多麼珍惜這份幸福!內向的他在交往半年後向美詠求婚,父母親高興得為她流淚。但是文憲的家人卻堅決反對這個婚姻 :「她在美軍俱樂部作事?天知道?也許在那裡作妓女哩!」「以前作人細姨,搶人丈夫,破壞別人家庭,一定品德不好。又拖了一個油瓶子,來誘騙我們的文憲⋯⋯」,但是文憲很堅定:「只要我們團結一心,我們必定可以克服困難,我會繼續和他們溝通的,绝不放棄!」
 

皇天不負苦心人, 幾個月後文憲的家人終於同意這段婚事。他們喜出望外,高高興興去訂飯店、準備婚禮、找新居⋯⋯
 
 

婚禮當天,許多親朋好友和她的同事們都來了,他們帶來祝福,為她的人生能再進入正軌而慶幸。在新娘化妝室裏,她看著鏡中美麗嫵媚的自己,立下了心願:「我要把這一生好好奉獻給他,我們要多生幾個小孩,過幸福快樂的日子!」

 

她迫不急待想要看他身著新郎服的英姿,不知他在新郎室那邊,也和她一樣興奮不已嗎?她陶醉在快樂的夢中。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有點累,打發伴娘去外面看看事情進展如何,卻不見她回來,她大概又被人拉去辦其他事情了吧?婚禮大小雜事真多⋯⋯她只好再等下去,趁機打個盹。終於伴娘回來了,後面還跟著她的母親和三姐,母親抱著她大哭,她瞭解為母者嫁女兒的不捨心情,也含淚回抱過去。但是母親愈哭愈大聲:「阿詠,妳一定要堅強,不能倒下⋯⋯」她開始感覺到事情有些怪異不對勁,會不會父親心臟病發作?會不會文憲在來飯店途中發生車禍?會不會⋯⋯」她的心跳加速,非常焦慮,三姐把她抱過來,聲音顫抖:「我們決定取消婚禮,新郎和男方家人全部缺席,我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不能再等了⋯⋯

她一聴,馬上昏厥過去。
 
隔天接到憲的來信:

「昨晚我的老母走進房間向我下跪痛哭,説她愈想愈不能讓我和妳結婚,她要用老命在最後關頭阻擋我們的婚事。我終於明白結婚不只是我們兩人單純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不忍讓妳過門後受苦,也不敢揹「不孝子」之名,讓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傷心傷身,只好退堂。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決定,希望妳和妳的家人能夠諒解。


相信妳有一天會遇到比我更好的對象,幸福過日。」



 
她看著憲的信,突然大笑起來。


 真的被母親說中了,她說:「我們家有四缺 ;大女皃命中缺子  大姐歸因於是當年作䕶士 ,每天站立太久之故而導至不育 ;二女皃缺尪 —姐夫中年病逝; 三女皃缺錢 四女皃缺愛!」


  她無法忍受這人生最大的羞辱和打擊,她自殺未遂,覺得很沒有面子,不敢再回去上班。美詠不想繼續在家鄉待下去,把 唸小學五年級的蕙香留在父母家理,自己坐火車到台北找工作,車廂隣座有一位看來很和善的中年婦女對她打招呼,她沒有心情和陌生人聊天,想起自己的遭遇,自己的前途,不禁悲從中來,開始啜泣,引起了這個中年婦女的關切:「妳一定是被男人欺負或被婆婆虐待的吧
我也是過來人,我很瞭解,那種錐心泣血之痛⋯⋯,好好哭吧!」她很驚訝這個人竟然能一眼看透她的內心。「我們有一群和妳同樣遭遇的女人,常常聚會,互相扶持,我們彼此關心照顧,不會孤單這個世界對我們很不公平、很不友善,我們只好自力救濟。」聽得她放聲大哭 ,終於有人瞭解她,解開了她心裡的桎梏。


 這人叫「勉珠」,在下車前給了自己的通訊電話。


 

美詠改變心意,決定仍然留在家鄉,由於有多年的會計經驗,她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她要好好為自己而活,這個世界沒有男人也可以活下去,我要勇敢面對現實,改變命運 男人只會給我們痛苦和麻煩 ,要看破,像勉珠那樣的女人還不是活得很快樂、有尊嚴!


 

她連絡上了勉珠,她也住在同一個城市,每個禮拜天都和勉珠和她的朋友群相聚在一起,吃飯、逛街、談天、看電影、爬山、郊遊⋯⋯很開心,消減了她的痛苦。勉珠甚至請她搬來同住,説帶著蕙香一起來也沒關係。她覺得這幾年給父母加添那麼多的麻煩,應該是搬出去自立門戶的時候了,於是帶了蕙香搬入勉珠的家
 
勉珠外表看起來溫和,其實是很強勢的人,像男人一樣,以一家之主自居,管理一切。美詠瞭解許多女人在浴火重生後,都成了這個樣子,她盡量順從,避免衝突勉珠過著很奢華享受的生活,穿舶來品,買昻貴化妝品,吃韓國紅參⋯⋯她說女人應該善待自己,以前真是笨死了,為男人作牛作馬,不被感激,到最後他們像草鞋般把我們丟掉,再去找另一雙鞋子。
 
她白天要上班,又時常要加班,女兒放學回家後有很多時間與勉珠獨處,蕙香很害怕她,不敢接近她,不喜歡勉珠 ,她們幾個女人常常邀美詠喝酒,喝得醉醺醺,勉珠醉酒時,會動粗打蕙香 :「這個孽種,都是因為妳的父親,害了妳媽媽的一生,男人啊,男人啊,只會糟蹋欺負我們,有那一個不是可惡的?⋯⋯
 

最後蕙香逃去外婆家,母親哭喊著罵美詠:「 妳交了那些壞朋友,妳由一個陷阱跳到另一個陷阱,妳什麼時候才能自拔?」
 
 但她已經完全被勉珠所控制,她心理上需要她,生活上仰頼她,勉珠替她做所有的決定,美詠甚至把所䁠的錢都交給她,她是這麼恐懼被勉珠拋棄,當有一天,勉珠要求把女兒趕出送走時,她竟乖乖順從,狠下心把「蕙香」丟給母親不管了。但是當母親要帶蕙香去上學時,她又把她帶走,不准蕙香上學,三姐要把她接去鄕下和自己的五個孩子同住一起上學,也被痛罵了一頓,——美詠就是不要讓蕙香受教育,她在蕙香身上看到趙立群的影子,那個騙身、誤我一生的男人!想到他就氣得全身發抖。因為美詠是法律上的監䕶人,大家拿她沒辦法,最後五弟炫光接她去家裏幫傭,蕙香看著表妹們去上學、練鋼琴、學芭蕾舞…,她只能在廚房裏煮飯,洗他們的衣服,作家事。
 
  過了兩年, 有一天美詠在路上碰到舊日同事月娟,熱情地把她拉到市中心一家高級飯店吃飯,她說主人是李勉珠, 是她的遠房親戚,一個女強人,她還擁有很多房地產,那個在櫃檯上,穿著時尚的經理就是勉珠的女兒,很能幹,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這真把她怔呆了,美詠只知道勉珠開一家小文具店,並不太赚錢。
 
「妳一直都好嗎?大家都非常想念妳,其實沒有人會笑妳,妳實在不應該離開。對了,蕙香已經進入初中唸書了吧?」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茫然望著眼前這個勉珠的女兒,心思紊亂,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和她一樣,勉珠不是説早已把自己的女兒拋棄了,至今不知她在哪裏嗎?
 
 她們搬弄、施壓、唆使她,叫她抛棄自己的女兒…,她今天終於憣然大悟,她竟然犯下人生這麼不可原諒的大錯!她要去找女兒!她要去找女兒!
 
母親帶她一起坐客運車到 T鄉去找四弟婦:「碧英是個好人,基督徒,她收留蕙香 ,又幫助蕙香回去自己執教的小學上課,終於取得小學畢業證書⋯⋯」。她們見到了四弟婦,卻看不到蕙香的蹤影,碧英說 一年前蕙香的朋友來邀她北上去找工作,她極力反對,堅持要繼續支持蕙香唸中學,「但是她說不要給我太大的負擔,還是走了,最近寫信來説她在一家「服裝店」作店員,生活安定,不要擔心。」
 
 美詠只知道以前蕙香是在五弟炫光家幫傭的,怎麼會改來四弟這裡?碧英解釋:「我有一次去炫光弟家,蕙香緊緊抓住我的手,告訴我,隣家的老伯每次看到她都色迷迷的,有幾次還偷偷摸她,她很害怕,向炫光和弟婦提起,但他們都笑她神經過敏,胡亂指控。我是作老師的,處理過這樣的事情,為了保護蕙香,我就把她帶來我這裏⋯⋯。她很懂事,聰明乖巧,大家都很羨慕我有這樣的一個『女兒』哩!」 聽得美詠心在淌血,慚愧不已。
 
*****
 
 美詠在「服裝 店」櫥窗外窺探 ,那位亭亭玉立,在忙著招呼客人的長髮少女是她的女兒嗎?蕙香今年應該是十六歲了吧!女兒會原諒、接受她嗎?
 
 她一直等到蕙香下班, 一顆心砰砰跳,正想要進入見她,卻看到一個年輕人騎摩托車來載她離開, 那個人是誰?⋯⋯這次她沒有機會接觸到她。隔天美詠找個下午三點時候再來,客人不多,她打開店門進入,蕙香看到自己的母親突然出現,大為恐懼,以為母親又要來找她麻煩了,轉身正要躲到店後,被美詠抓住,蕙香哭著要掙脫,美詠軽聲對女兒 說:「我是來向妳道歉的,我拋棄妳,讓妳受了那麼多的苦,求妳原諒⋯⋯」忍不住激動地抱住蕙香,嚎啕大哭。
 
蕙香推開她:「我下班後再和妳談,我現在要工作。」她蹌踉步出店門,在對面一家書店等待。這樣也好,給兩人一些時間冷靜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她下班,美詠焦急地在店門外踱步 ,同一個年輕人也騎著摩托車來了,蕙香出來向他說:「德昌,我今天不去上課,你逕自去好了。這是我的母親!」他顕出愉悦的眼神向兩人告辭,踩上油門離開了。「那個人是誰?」「夜校的同學,我們都在補修中學學歷。我們在教會認識 ,他是泥水匠 他只有小學畢業, 我們有同樣的背景、志氣和願景,  我們互相扶持,打氣取暖 。」聼得美詠羞愧 ,講不出話來。
 
 她們到附近公園石椅上坐下來,美詠不知道從何開始才好?忍不住低聲嘆氣:「我這一代沒有盡到照顧下一代的責任, 我愧對妳!受盡挫折,妳的存在觸發了我過去的傷痛和積恨 我無法控制自  ,我要妳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我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我不知道過去為什麼這麼執著、眼瞎?我渴望愛情,死抓友情,卻拋棄了親情!而且差點毀了妳的一生⋯⋯真是惡夢一場!
 
 蕙香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流涙,一直流涙…。
 
 蕙香帶她到自己的住處,在那裏她又見到了她的室友美蓮,那位邀她北上找工作的朋友:「美蓮非常照顧我,像是我的姐姐。」
 
 她們決定再繼續見面。

有一天蕙香終於向她坦誠告白:
 
 「我起初非常恨妳, 為什麼妳這樣狠心拋棄我、迫害我?我很孤單無助,常常哭自暴自棄, 但神讓我瞭解妳,瞭解妳的受傷、 受苦 、妳的負擔。
 
我每日祈禱 ,希望神能賜恩 ,帶妳回頭 ,我沒有父親 ,沒有手足, 世上只有一位母親, 我渴望那失去的母愛…」  香泣不成聲 ,兩人不禁相擁痛哭。
 
 這一 次,美詠終於找回了平安和喜樂,她的綑绑得到了釋放。她抖起精神來,前面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有不少破網要補,但她有決心 、有信心 !命運雖然乖舛,有詛咒,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她也一定要去向香的那位神好好道謝 ,在她缺席的這段期間裏, 衪頂替她 ,扛起照顧蕙香的母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