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7, 2016

洗手作羹湯

                                                                                                                       

高中好友——賢珍從幾百里外的佛州打電話來問我:「苦瓜長了那麼多的疙瘩,外皮起伏不平,很難削皮,請教妳怎麼辦?」使我哭笑不得。記得我的哥哥在初中露營時和他的隊友們把幼麵(乾的麵線)拿到水龍頭下去洗掉上面的白粉 ;把絲瓜帶皮下水 煮,——因為平時吃湯時所看到的絲瓜都是綠色的;同理,切葱時把葱白丟掉,只用下面青色的部份。
 

我新婚之後,穿著美麗的「白色蕾司」洋裝,白色高跟鞋,去市場買菜,葱只買兩根,菜販很為難,乾脆不要錢送我了。又問另一攤:「豆腐一斤多少錢?」把旁邊一位也在提籃買菜的男士笑死:「豆腐是論『塊』不論『斤』賣的!」可悪,怎麼有人這麼「白目」!我為先生下廚作日本 料理,依照食譜做生魚壽司,結果害他食物中毒,病了一個多星期 ,差點一命嗚呼。——我是這樣子一路在窘迫 、難堪 、驚險中學習摸索過來的。
 

我 後來繳了一筆昻貴的學費去拜師,上「烹飪課」,老師從「炒蛋」教起。課後到好友「麗月」家去複習、實習(因丈夫婚後不久即出國留學,還沒自己的巢。),我做炸雞腿、冬瓜湯、咕嚕肉、糟溜魚片、油燜雙菇、蝦仁鍋巴、蓮茸菠蘿盅⋯⋯,我與他們全家吃得開心極了,竟被她的母親大大欣賞,要收為媳婦。
 

我剛來美國不久,有一對日本夫婦也搬來作隣居,太太—澄子喜歡向我學中國菜,每教她一道菜,她就會舉一反三,精益求精,記得那道「紅燒栗子雞」,她試了十幾次 ,終於青出於藍。她的丈夫也會下廚,烹煮鲜美的sukiyaki 說在日本傳統裏,那是男人的責任。澄子很會管理冰箱,井井有條,這是我最大的弱點,她教我一些原則和秘訣,使我終生受用不盡。澄子來到美國後,把握這個「天時」和「地利」,毎天很認真在學習西方料理,烘焙西洋糕餅,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我後來才知道她原來是日本某一著名「婦女雜誌」的編輯,因為先生來美國這所大學作交換教授,她也帶兒子跟著來。 澄子和她的日本同儕總是堅持用 「小刀」削果皮、菜皮,而不用方便的削皮刀(Peeler),她說這是為了訓練手巧,靈活的手與健全的頭腦有很大的關連,而且年老時也較不容易得「風濕」。
 
朋友「麗珠」勇者無懼,最喜歡嘗試新的、不同的食物,正好加卅各樣人種聚集、國際文化𣾀流,是她的實驗室,探寶好地方,她三不五時開「新食物」發表會,介紹成果,讓我們大快朵頤,拜她之賜,我們都成了本鄕的先驅, 永遠站在食品開發的前端。
 
好友慧君自嘆有一個大缺點,如果她喜愛上了某一種新的食物,她就會如墜入愛河般瘋狂地天天吃它, 美國 zucchini (菜瓜類)是其中一例,她用它來做麵包 、布丁、沙拉、湯料,又燴又炒⋯⋯直到最後受不了,見之色變欲嘔才止。我家生產韮菜過剩,我包韮菜餃,韮菜包子,韮菜盒子,蛋炒韮菜⋯⋯,把古今中外的食譜試光,卻也把家人的耐心和胃口磨光了。「過猶不及」,此自然定律,放諸烹飪亦準。放任與節制,只能自己去承擔後果。

 
我的一位猶太隣居  Naomi,有驚人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更甚於澄子 ,她舉一反十, 常把我這個師傅原來的食譜改得面目全非。我也感染到她的豐富創造力,有一次我用spaghetti sauce chick pea拌入絞牛肉作包子宴客,包子被搶一空,我真高興,卻不料那一晚送走客人後,它們全都在垃圾桶裏現身。

 
Naomi 的丈夫Martin  是一位馬拉松健將,在自己四十歲生日那天跑四十哩,成為社區美談。他也是一個很堅定的素食者,每年一定去參加「全國素食者大會」,有一次講員很神秘地向大家宣布:「我今天要介紹一種你們一生沒有吃過,想都想不到的食材⋯⋯Martin 很興奮等著、等著,「那就是豆腐!」他一聽差點洩氣倒地,起來激烈抗議:「我每天都在吃豆腐,已經吃了好幾年了!」「我那位台灣來的隣居早就介紹給我了!」

 

有一年,豆腐被美國人票選為最難吃、最為人厭惡的食物,他馬上出來䕶衞,「這端看你怎麼烹調,豆腐本身無味,要靠其他的食材來給味⋯⋯」他很熱心和他的素食朋友們分享我給的豆腐食譜,孺子可教也,我很驕傲有這樣的桃李。

 




我的這位得意門生美國最大的食品公司任職,常會分給我他們公司過剩,快要過期的麵粉,我用它來作饅頭,烤蛋糕,煎餅,作燒餅⋯⋯後,還所剩良多,於是把它們作成麵團 (Play Dough)給皃子和他的小朋友們去玩「捏麵」;又把麵粉當成「砂」(sand)來給他們「玩砂」,在這砂場上,兩軍各以坦克、戰車、飛機、大礮、戰士⋯⋯來作激烈戰爭,搞得人人灰頭「粉」臉,全身上下都粉白,個個成了Ginger Bread Man. 如果被台灣的母親知道了,一定會責備:「暴殄天物,會被雷公打死。」幸好美國的雷公沒有臺灣雷公那麼兇。)


以前聽說過,女人要把握男人,一定要先把握「三粉」——面粉、爽身粉和麵粉。 「面粉」用來修飾儀容,不用多說。「爽身粉」用來撲在洗浴後小嬰兒的身上,每天丈夫下班回家,踏進門那一刻,馬上把香噴噴、可愛、笑滋滋的「小東西」捧送到他手上,這個「愛情的結晶」保證會把你們 兩人栓得緊緊的。最後就是「麵粉」——這裡概括所有的食物,女人控制了男人的「胃 」,也差不多抓住了他的「心」!古人已經說了很多,「民以食為天」、「食色性也」⋯⋯ 現代婦女雖不能「三粉」齊全,至少也要有「一粉」精通才好。

 



我剛出社會工作時,偶爾會幫房東太太用紗布洗紅豆沙,搾濾豆漿,每次看她丟棄餘渣我都覺得很可惜,應該「物盡其用」才好,餘渣還可以用來作煎餅、煮湯、炒肉,甚至作肥料呢,她說該拋棄的就應拋棄,懂得割捨否則人會變成「小氣」,事事太過計較,會累死 /氣死自己和別人。這實在和我父母的管教不同,我很困惑!幾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能領會其中的智慧。

值得一提的是:美國人的衞生觀念,我們有一年參加民俗節活動,忙亂中把盛有米粉的大鋁盤放在地上,被市府所派來監督的衛生局人員糾正(食物盛器一定要與地面保持一段的距離,)。他們很重視「公共食安」,這也是他們的責任。



我的學姐——翠如是一位護士,已經八十五歲高齡,仍然健步如飛,腦筋清楚,精明能幹。她把「烹飪」看成是一種藝術,先構想「成品」的樣子,再著手去製造,就像畫家,音樂家,雕刻家⋯⋯。她的每一盤菜都是一種美麗的成果,快樂的經驗。她也把吃飯當做「吃藥」,調理「滋味」之外,同時調理「營養」,説:現在如果不把「飯當藥吃」,以後就會把「藥當飯吃」,她是我所見過最正面的人。
 


如果説「清潔房子」是很好的 meditation , 它帶給我們成就感(rewarding)和內心深處的平安快樂,「烹飪」也不稍遜,把上帝創造的美物和祝福,由內心誠摯巧妙地排列組合,表達出來,是一種讚美感恩,一種藝術。餐館如何為他們的 佳餚標價?——他們計算成本、人工、利潤、損失率⋯⋯,但是我們家庭的烹飪不同,我們不計較,我們將 「愛」注入,來滋養所愛的人的身、心、靈,大家一起享受「愛餐」,它是無價的。 最後, 願天下人人都能快樂享受美食佳餚,萬壽無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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