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開往費城的95號高速公路時,就會想起三十幾年帶著一歲大的兒子趕往那裡兒童醫院的痛苦情景。兒子很容易得肺炎,常常早上感冒剛開始咳嗽,下午就診斷是肺炎,好了又復發,至少一個月得一次,醫生也束手無策,最後建議我們去費城看胸腔專科——高醫師,她同時也是另一種肺部病變的權威。
第一次見到高醫師,她是那麼和藹可親,大約五十幾歲,從中國大陸來的,她要求我們讓兒子住院幾天,給他抽血,做各種檢驗,可憐的孩子驚嚇哭喊,我們心如刀割,高醫師緊握著我的手說:「不要擔心,他會沒事的!」果然,所有的檢驗報告都正常,但是為什麼會常得肺炎?高醫師說給以時日,他自己就會outgrow, 只叫我們要小心留意,以後肺炎再發生,可以直接打她的私人電話,她就住在我們的隣鎭。
下一次再發生時,已經夜深,我們本想把孩子帶去急診室的,突然想到高醫師,也許電話中可以向她請教,沒有想到在打通後,她竟說要開車來我家親自診療,我說不敢當,但她不聽,真的帶著醫療提箱來了。好像天使降臨在我家,這太不可思議了。
高醫師又說她每週一次要帶自己女兒去P 鎮看醫生,會經過我的小鎮,送走女兒後她可以順便過來診療我的兒子,我們何德何能在異鄉遇到這樣的好人,真是三生有幸!我們買了一個小禮物送給她,但是她堅持不肯收下,說如果丈夫知道了,一定會責備。
她有一天來找我幫忙介紹一位車夫載她到賓州某醫學院去開會,一週一天,她自己因為去年開車太累撞到大樹,骨盤受傷,無法開遠路。我家附近有一所大學,台灣來的留學生很多,也在尋找打工的機會,所以很快就替她聯絡上了謝君。謝君回來告訴我們,高醫師是那麼有名望,每次去聽她演講的都有上百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高醫師的女兒,我想她一定和母親一樣優秀,充滿自信,後來高醫師𨘋請我們去她家過聖誕節才見到。她身體健壯,非常勤快,屋內屋外都是她在打理,聽說夏天也是由她割庭院裡的草。但是她很沈默,少與人交談,但很喜歡我的小孩。我們也見到高醫師的先生,他也是醫界名醫,有長者風範,而他們的兒子在醫院實習,無法回家過節,只看到客廳裡他的相片。
兩年後我在小鎭開了一家雜貨店,高醫師來拜託我僱用她的女兒,我不敢相信,她才娓娓道來:
「我這個女兒有點心理問題,早年爸爸逼她念書,樣樣都要名列前茅,但逼得過份,她反抗,然後就放棄了,她高中都沒有唸完,整天待在家裏,爸爸看到她就生氣痛罵,我很不忍,她需要出去,出去外面的世界和人交集,你不必付她工資⋯⋯」我這才想起她每週一次帶女兒去看的醫生原來是心理醫生。
她女兒來打工的日子裡,工作認真,態度良好,只是顧客一多,她就發慌,無法操作收款機 (cash register),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職務,她成為我的巨大壓力,只好把她辭退了,高醫師很失望,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以後就不敢再和她聯絡,直到兩年後在超市遇到高醫師,問起女兒的近況,她才說,女兒已經結婚了,嫁給一個美國人,情況還好,她也能夠接受。她邀我去她家,說她瞭解我的立場,從來沒有責怪我。
謝君為高醫師開車有三年,一天突然告訴我們,高醫師下個月就要搬到佛州去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的先生自作決定,只給她這麼短的時間準備,她並不喜歡那裡,她還在上班,不能一走了之,朋友也來不及道別,唉,⋯⋯」
唉,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夫唱婦隨」難道完全不必要尊重對方嗎?難道我們上一代的男人就是這樣子嗎?它發生在一般人身上,我還可以理解,但在社會上、專業裏有崇高地位,倍受尊敬的高醫師竟然被如此對待,夫復何言?夫復何言?我打電話給高醫師,沒有人來接。
高醫師是我們的貴人,仁心仁術,不知她在佛州過得好嗎?高醫師,想念妳,愛妳,謹寄上遙遠的祝福、無盡的祝福、永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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