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February 8, 2025

坎坷的公路 rv

記得那年我們剛搬來P鎭,在教堂做完禮拜後,我們一群女生在談天,有人注意到我戴的白玉項鍊, 「看來是質料很好的緬甸玉耶。我們去請那個進口珠寶的阿賢來鑑定吧!」很快一個男生被拉了過來,他沒有等我把項鍊拿下來,就一把抓住我的白玉墜子,用手指去摸揑它,他實在太靠近我了,我覺得很不舒服,男女有別,這樣沒有分際、沒有禮貌的人,竟然還是教會的執事!

 教會的一位弟兄益良得到腦癌,已經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他有兩個幼子,太太白天上班,晚上又要去探望先生,實在很辛苦,我聽說住在我附近的弘暉夫妻每兩天下班後就去醫院陪伴病人,覺得也應該關心一下,於是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第一次到達病房,就有人迎了上來,弘暉很溫馨向他說:「我們來了,你趕快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我看了那個人一眼,啊,那不就是阿賢嗎? 「阿賢每晩都來這裡值夜班,陪到天亮。幸好他是自營職業,時間比較自由。」 「太太不會抱怨嗎?」 「他不管了,益良是他從大學開始的知交,在世的時間已不多了。」 「真是很有愛心,不愧是基督教徒。」 「他的妻子向人家說阿賢曾想要去唸神學院,做牧師,馬上被她潑冷水。他們在留學期間吃了許多苦,把她嚇壞了。」原來阿賢運氣不好,碰到一位很壞的指導教授,為難他、欺負他,使他比別人多拖了兩年才拿到博士學位。

 有一年的台美人夏令會有辦藝術特展,他高高興興地送進了兒子的十幾張 素描、水彩畫和油畫去參展,拚命地拉著太家一定要去看。我不懂繪畫,也不會鑑賞,但是被他那熱誠的態度所感動,說了一些客套的讚語,大人小孩都很高興。我看著眼前那個高大魁梧的teenager 問怎麼從來沒有看過他的這位兒子?阿賢說他的這個獨生子江漢今年十八歲,因為有天生的學習障礙,從小就送到外州的特殊學校住宿受教育,一年只能回家幾次。他的眼神黯沉。 

 有一天早上,我去上班,才在辦公室坐下不久,看見阿賢也進來了,看我很驚訝,他說:「我是來上班的,我現在開始是妳的同事啦,請多關照。」原來他的珠寶生意不賺錢,被太太逼出去找工作,正好我公司有需要他這種背景和訓練的人。他很認真工作,但是早上上班從來不準時,「我有痛風,早上脚踝痛到無法走路,我又不想吃藥!」每天他自動加班以補足工時,但是這輪到老闆的夫人不高興了,因為老闆要在辦公室等他完成工作後才能鎖門離開。他的午餐出奇簡單,饅頭或鷄湯罐頭而已,「因為有痛風,我不能吃肉類、海鮮、豆類⋯⋯」他不好意思說,但是還有蔬菜、魚肉,蛋類總可以吧?他只是笑笑而已。看他總是不修邊幅,衣冠不整、皺紋處處,同事們對他有各自的想法。

 他把兒子如願送進了一間藝術學校,小孩表現良好,非常快樂。但後來聽說在 R 州有一家更好的藝術和設計學校,他們教學生用最先進的科技來設計,學生們不必等到唸完四年大學,個個都被大公司以優渥薪水聘去了。他叫兒子多努力,千方百計拼轉學,終於拼進了那間學校,揚眉吐氣!誰說有學習障礙的人就不能有夢想?就無法達到夢想? 

 大家歡喜了一陣子,入冬天氣冷了,有好幾次,阿賢常常會突然接到電話,趕緊穿上外套去外面接聽,然後面色凝重回來,他告訴我江漢因爲不能適應新的學校,吵著要回家,那裡的學生們太優秀了,很自負看不起別人,不願意幫忙別人,江漢交不到朋友。課業又非常艱難,江漢的基礎教育訓練不夠,無法應付,他要放棄。「但是我告訴他,我們當年從台灣來留學的人,也都是這樣面對困難,而忍耐,最終克服過來的,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我勸他再忍耐一下吧!」

 有一天阿賢下班回家竟看到江漢在家,他是一路搭便車回來的,阿賢非常生氣,把他拖上車子,直接開上公路,四小時後,送他回到學校。「男子漢,要能吃苦。這也是爲了你好!」 這種夜半開車、雪中開車、累著開車,在公路來回縱貫四個州的戲劇繼續上演,好幾次他隔早直奔公司,飢寒交迫,累倒在桌上。父子兩方都不肯退讓,沒完沒了。我們雖然同情,也勸他,但是他無法接受。他最後決定離開公司,專心去處理這件事情。

 一年後我已搬離P鎭,有一天弘暉嫂打電話來說江漢這個小孩自殺了,我有點吃驚,我很擔心阿賢,「阿賢很後悔!太晚了!」她說。 幾年後,聽說阿賢也因病過世了! (那位午餐只吃一個饅頭或雞湯罐頭的人。) 

 我一直想要更深瞭解阿賢的太太,那位當年和他熱戀的表妹,兩人的母親本來是親姐妹,姐姐是醫生,知道近親血緣結婚的危險性,本來是極力反對這椿姻緣的,但是愛情的力量太偉大,阻擋不住!據說阿賢的太太每年有三、四個月都回台灣陪伴母親,孝敬母親,她和阿賢的婚姻是非常平等、自由和民主的,他們不互相依賴或向對方有所要求,但這果真是一種美滿的現代婚姻嗎?我寧願過那種有要求、有犧牲、有合作、有吵架的婚姻,這樣吵出來的愛才是真正的愛,那種能夠維持美滿家庭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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