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pril 19, 2025

我們的今生、往事 rv

大四那一年,因緣際會我和曉欣成了室友,她唸理科,我唸文科,她聰明沈穩、能幹認真,主動果斷,好像一部總是在馳騁的跑車,清楚知道自己的價值、自己的方向。我們這其他的三個室友對她敬畏三分,尊為上人。曉欣雖然話語不多,却是一位心腸柔軟的人。


澄子與她同系同班,但因延了一年再考大專聯考,才進入同系,總是有點自卑,曉欣是班上高材生,澄子對她有點嫉妒,偶爾會在背後說一些話,但曉欣還是很熱心在課業上幫忙她。

芳如唸中文系,戴著厚厚度數很深的眼鏡,臉上佈滿雀斑,走路鴕背,眼光不敢與人接觸,有極嚴重的不安全感,她與曉欣正是相反的兩極,但曉欣護衞她,不准別人言行上欺負芳如。有一次芳如的同學的同鄉來向她借書不還,竟還譏笑嘲諷芳如的外表,使她整整哭了一個星期,是曉欣出面為她拿回書和尊嚴的。

我們冬天去街對面的巷口吃「當歸鴨」補身,夏天到台北後車站吃烤小鳥、芒果冰淇淋,偶爾在室內偷烤家人寄來的乾魷魚。當年十月初芳如大姐訂婚,她的父母用郵局的限時快遞寄來兩盒台南聞名的訂婚大餅,很快就消失在我們這四個年輕的胃袋裏。

有一次澄子去西門町逛街,拿回免費的香水樣品,四人大抹特抹,害我隔天去上課時,人人都以特異的眼光和鼻子看待我。還有一次,我去郵局領包裹,被人扒走了兩百塊錢,哭得死去活來,這些室友們紛紛要慷慨解囊,助我暫渡難關。我謝師宴的華麗洋裝是向曉欣 copy, 找同一位裁縫師製作的。

我們約好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寒假到各人家庭去拜訪,首先是曉欣在嘉義市的家,日本式的小房子,非常温暖舒適,牆上掛著她過世父親的遺相,才知道她年幼時就失怙,在母親和三位兄姐的呵護下努力成長,自我期許甚高,一路得勝。之後我們去蘭潭看日落,周遭環境全沐浴在紅色中,那種氣勢太懾人,不禁讚嘆造物主的偉大。

隔天我們去附近澄子的家,說是才蓋好的新居,地上除了客廳外卻沒有地板,我們一直都站在濕軟的泥土上。澄子的母親年老病重,無法下來看我們,她的姪女就讀家政學校,煮了一桌佳餚款待我們,她的手藝比餐廳的廚師實在好太多了!出來後,去參觀澄子二哥開的西藥房,在台灣人們雖然事業有成,但是都還在很勤勞工作。

芳如的父親是台南聞名詩人,他們開了一家書畫文物店,也做一些婚喪、節慶的禮帳和對聯,她父親的書法蒼勁有力,行書、草書、隸書甚至甲骨文和鐘鼎文都有一手,這大概是芳如選擇唸中文系的原因吧。之後我們去台南有名的小吃街大啖,飽足而歸!

最後一站是我的家,破舊的日式建築物旁邊竟然有可以比美世界各地名勝的一條大河—— 白水溪,這是我童年的遊樂園,是我的博物、生物和自然地理科目的教室,是鎮上的洗衣廠、社交中心,冬天河床因乾涸而被轉型的菜園區,夏天的游泳池,颱風過後上流漂來浮木、柴草、飼草、有時牲畜,它也是免費的撈寶區⋯⋯,它是一條慈祥的好河,除了有一年一位少婦下午去洗衣,被上流突然出現的洪流衝走外,百年來沒有其他意外發生,它是從小到大,本地男女老幼夢裏的故鄉。我的室友們這天都體驗到這種感覺了!

畢業後,各人分道揚鑣,澄子和芳如回家鄉教書,澄子後來和一位法官結婚,芳如一直保持單身。曉欣和我來美,她繼續完成碩士,在大公司裏作研究員,後來和大四所交的男友張君結婚成家(我們這些室友都認識他,當年他還很熱心要把自己的摰友介紹給我。)我自己結婚後,帮助先生從商。

我回台灣好幾次想要拜訪芳如,但她堅持只在電話中敘談,不肯見面。曉欣時有聯絡,但她在家庭和事業之間忙得團團轉,少有時間開懷𣈱談。去年曉欣打電話過來說身體一向健朗的澄子突然因胰臟癌去世,我還沒有從驚嚇悲傷中恢復過來,半年後曉欣又通知我她自己得到大腸癌,而丈夫也患了失智症。她很堅強,全心全意配合醫生,但是丈夫不是一個好病人,她照顧得很吃力,這也惡化了自己的病情⋯⋯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人生的盡頭怎麼會變得這麼殘酷?「就再忍耐一下吧,⋯⋯既然今生都已經走到了這點。撐下去!我們將會得到永生——那沒有痛苦悲傷的永生!我們有上帝可以倚靠,可以請祂解憂,可以卸向祂擔,祂是真實存在的⋯⋯」說著說著,突然,感覺一股力量從內而生,我們的心靈相通,好像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我們有緣曾經一起歡享青春,我們也將勇敢攜手共進晚年,戰勝苦難,從室友到戰友,一路有恩典相護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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