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9, 2016


 

最近看到有些姐妹們怨嘆她們的母親屈於傳統,不敢爲女兒爭取她們法律上應得的遺產,我想向她們説,許多母親長輩們的處境實在是「有苦説不出」,希望她們能多用愛心去瞭解,才不致像我一樣犯下大錯,終生遺憾。

 
我自小就和母親無所不談,(她是日據時代高級女校畢業,作過老師,思想前進。),甚至在離鄉到台北唸大學,和結婚出國後,依舊每週書信頻繁(母親自修中文,造詣很好)。我們談學業、交友、感情、婚姻、兒女、人生、音樂和文學…,非常投機。




 十多年前的夏天我們全家回台 ,帶著一雙兒女去認識故鄕一一台灣,並探望年老的母親(這時父親已過世),母親和大哥、大嫂與一大堆孫兒女同住,母親風燭殘年,虛弱多病看到甥兒和甥女們在她的小房間内自由進出,擅自開櫥倒櫃,挪東挪西,把我寄給母親的信四散各處,(年輕時的母親是絶對不准我們有這樣的行爲的,但她竟然悶聲不響。)我才知道原來我的信不只母親在看,全家人 — 包括大哥、大嫂,連甥兒甥女們也都可隨手拿來看,這使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只有們母女兩人才能分享的隱私,竟然像佈吿欄裡的佈吿文,人人皆知


回到美國後我不再寫洋洋灑灑的家書,只是簡單幾句客氣話報平安而已那時母親已因嚴重風濕,手指腫漲不能再給我寫信,我們後來經濟稍寬,電話費用又大幅降價,乾脆不再寫信,只打電話問安寒喧,母親那邊總是人聲嘈雜,不能暢談,我們數十年的文字緣就此了斷。


大姐曾有幾次打電話來説,母親很盼望收到我的信,她天天都在信箱旁等郵差,我只冷冷地告訴她, 我會打電話向母親請安,致於「寫信」, 實在没有時間。  

 
母親兩年後重病逝世,未瞑目前我在醫院中照顧她,床邊無人,她和我娓娓訴説她年青時代的美好時光,和外公那一代的家族故事…,兩人心靈相通,沉醉於往事, 她顯得非常快樂。最後她很幽怨地望著我説:「妳的信以前寫得那麽好,讀妳的信我好像就站在妳的身邊,和妳領受同樣的感覺、快樂、痛苦和驚惶…,分享妳的成長過程。 我們的個性、氣質、想法、理想是那麽相同,妳是我最知心的人,妳知道我晚年的處境困難,很孤立,自己早已無法和外界接觸,—切都靠妳的來信,它是我窺看外面世界的一面窗,但是兩年來妳爲什麽突然停筆?…… 説得我泣不成聲。

作爲女兒,生前沒能在旁侍奉母親是我人生一大遺憾,作爲她的文友,驟然斷絕我們的文誼每日讓她空等我的信批至死,更是殘忍罪過,縱使母親赦免我,我再也不能赦免我自己。
 



12/20/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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